時修令獄頭開了門,俯腰進去,笑著回頭看一眼西屏,“看來莊大官人是想清楚了,預備對我們說實話了。”
“我說實話、我說實話!”那莊大官人連打了幾個拱,身上腳上的鐐銬嘩啦啦亂響一陣,慢慢消停下來,“大人想問什麼?”
時修不慌不忙道:“還記得那日初訪大官人,本官問大官人,許玲瓏當日走時,可落下什麼東西不曾。那時大官人沒對本官說實話,不如就從這句實話說起吧。”
那莊大官人見瞞他不過,稍默一陣,重重歎了口氣,“早知瞞不過大人,我又何必遮掩,真是自討苦吃。實話對大人說,那日接了玲瓏來,她原是要在我家住兩日的,所以——”
“所以還帶著包衣裳。”時修怕他還要耍滑,搶過話去,有意告訴他自己已知內情,好叫他不要欺瞞。
莊大官人抬頭看他,點了點頭,“對。可是當日午間,她同我絆了幾句嘴,生氣就要走,我勸她哄她,她都不依,連我要給她雇轎子她也不要,氣哄哄的,那包衣裳也就落在了我家。”
“那日問你時你為何要隱瞞?”
“我,我是怕惹是非。玲瓏從我家走後,就沒再歸家,要是讓大人知道我們當日吵了幾句,豈不要懷疑到我頭上?可後來我一想,玲瓏當日來時,許家的人一定知道她原要留宿我家,大人隻需往許家一問便知,如何能瞞得過去?隻怕越是要疑心我,因此——”
時修接了口,“因此你一慌,就想著跑。”
“這不,叫大人抓了個現成。”莊大官人唉聲一歎後,忙抬起頭來,滿麵迫切,“可是大人,我真的沒有殺她,我們做生意的人常和人口角,我也沒說就殺了誰啊。何況我們雖絆幾句嘴,男女之間,又哪有不吵嘴的?她是我心愛的女人,就是給她嗔罵幾句也沒什麼,我實在犯不上殺她呀!”
說罷,隻管在後頭拿一雙殷切切的眼睛把時修的背盼著。
時修沉吟一會,扭頭冷笑一聲,“許玲瓏是你心愛的女人?我看不見得吧。”
莊大官人眼珠子一轉,“若說沾花惹草的事,自然不少,可真心相待的,隻有玲瓏一個。”
他儘管語氣堅決,可西屏還是不大信,她是女人她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語有時候說起來,連他自己也騙。
她噙著笑走上前,“既然真心相待,大官人怎麼連六百兩銀子的贖身錢也舍不得?難道心愛之人,也不如銀子要緊?”
那莊大官人詫然須臾,歎道:“姑娘說的哪裡話,倘或我拿得出,怎會舍不得?實在是手上有些緊。彆看我廣州揚州兩頭奔忙,好像生意做得大,可不過是表麵風光。我們做生意的人,常有許多賬收不回來,我們家並不是那十分有根基的人家,一下哪裡拿得出六百兩的現銀?可那許婆子咬死了要現銀,短一文也不肯放玲瓏,我正為這個焦心。”
時修沉著臉道:“你本來焦心不已,適逢三月初四那日,許玲瓏到你家中,又催逼你拿銀子替她贖身。你隻顧推諉,許玲瓏不得不懷疑起你的真心,可巧又在你家中發現你與彆的女人相好的蛛絲馬跡,於是同你爭吵起來。好個許玲瓏,仗著曾當紅一時,養成個心高氣傲的性格,對你說了許多有傷男人尊嚴的難聽話,又要挾你若不能替她贖身,她便從此與你散夥,另尋良人。你一怒之下,便痛下毒手勒死了她,是與不是?!”
一聲叱問,急得那莊大官人團團轉,“大人?,我沒有殺她!大人可要明察!”急起來也顧不得得罪他,“況且,大人說的,可有證據?”
時修轉為一笑,“沒有,你也不要急,隻是我的推論而已。”
莊大官人長泄了一口氣,嚇得一臉虛汗。時修望著他,忽然靈光一動,想到什麼,“我問你,那日許玲瓏到你家中,和你都說過些什麼?”
“說過什麼——並沒有什麼要緊的話啊。”
“不,有。”如若不是有要緊話說,怎麼會不帶著服侍的老姨娘?時修豎起食指在空中點了點,身子一轉,自走到那床板上坐下,“當日你們說過的一字一句,你都要說給我聽。”
“一時如何想得起來?”
“想不起就慢慢想,不急,我有的是工夫。”說話間捏起袖子把旁邊掃了掃,朝西屏擺出胳膊,“六姨請坐。”態度散漫悠閒,大有要同這莊大官人耗到老的架勢。
西屏想笑又沒笑,走去挨著他坐下,覺得他身上的體溫使這間陰冷的監房也變得有點暖洋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