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金烏西去,西屏將外間開著外窗,隻合著窗屜,好放點風進來。她也才歸家不久,正在榻上吃茶,等著顧兒那頭叫吃飯。如眉不知哪裡躲懶去了,紅藥看屋子看了大半日,她特地放她出去逛,自己一人坐在榻上,倒自在清靜。
想著時修路上折返許家,不知要給那月柳如何歪纏呢。自然月柳要使儘渾身解數,拿出她風月場中全部的手段,可惜偏遇見那麼個無情無義的冤家。
她呷了口茶,一手托著腮,越想越覺好笑。
忽然看見南台走進來,她斂了笑,放下手,重新調出抹微笑來奉送他,“三叔,你怎麼想著過來了?”
沒有旁人在,她看他時總是目光幽冷,若有似無地含著絲怨氣,在家時就這樣,嘴裡卻從不責怪他半句不好。
南台見怪不怪,一條臂彎內抱住個東西,掩在氅衣裡,站在罩屏外局促地笑了笑,“我也是才從衙門回來。”
答非所問,西屏沒計較,隻惱他立在那罩屏底下,左不左右不右的,“你先將你那箱子放下進來坐,站在那裡不累贅麼?”
他答應著,將匣子擱在外麵桌上。西屏盯著他進來問:“你這時才回來,衙門裡頭想必很忙?”
“昨日前頭街上有個小孩子夭折了,今日人家請我去檢驗停靈,所以忙到這時候。不知那女屍案有進展沒有?”
“魯大人叫你問的?”
南台輕輕蔑笑,“魯大人知道姚二爺在辦這案子,正樂得逍遙呢,還會問?是我自己問一問,當初魯大人調我來,借故是辦這案子,要等這案子了結了我才能回泰興。”
她微笑道:“有了點新線索,狸奴正在外頭查對,也不知有沒有用。”說著抿一抿唇,“三叔著急回去了?”
“我倒不急,我在哪裡都是一樣,不過客居。”他有意看她一眼,“二嫂想必也不會惦念家裡,在家時和妯娌姊妹間也沒多少話說。”
他們兩個在薑家都算閒人,不像彆人,要麼插手著家中的生意,要麼幫著料理家務。南台自有衙門的差事,何況論親疏遠近,在薑老爺看來,侄子到底強不過親兒子。西屏更不必說,丈夫是出了名的脾氣古怪,單是應付他就應付得精疲力儘,何況上有大嫂,下又有一位招婿在家的小姑子,那是太太親生的女兒,凡家務瑣碎自然也最放心交給她。
兩個人在薑家,同樣有被隔絕在外的感覺。如今在這裡碰頭,那感覺很容易成為一種惺惺相惜。
可西屏隻是溫柔地笑著,並不去答對他,將話頭輕描淡寫地轉過,“你懷裡抱的什麼?”
忽然聽見“喵”地一聲,有兩隻毛茸茸的黑耳朵由他臂彎裡冒出來,緊跟著探出一個渾圓的黑腦袋,原來是隻黑色長毛貓,鼻凹腮肥的,又看不清,隻一對琥珀色的眼睛琉璃珠子似的又大又亮。
南台將它放在炕桌上,撫著毛道:“是舶來種,咱們這裡少有。今日我在那戶驗屍的人家看見的,他們府上有一對公母,生下三隻,這隻是公貓,四個月大了。我因從前見二嫂屋裡掛著一副貓戲圖,想著二嫂大約愛貓,就一兩銀子請了來,給二嫂做個解悶的玩意。”
難為他心細,那副貓戲圖還是西屏閒時自己畫的,可喜歡歸喜歡,要養,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見那貓從炕桌上有朝她走來的勢頭,忙往後挪了挪,“多謝三叔,可我不養。”
“怎麼,二嫂不喜歡?”
“喜歡是喜歡,可看看就得了,養起來滿屋裡落毛,又尿又拉的,臟也臟死了。”西屏攢著眉對著那小東西笑,又是嫌棄又是喜歡的樣子。
南台險些忘了,她為人最好整潔。原是為給她解悶,少令她往外頭閒逛去的,誰知沒討得好。他笑得失落,欲將那貓抱走,不想貓一下從炕桌上跳下來,一溜煙躥出門去了。
他笑道:“算了,橫豎二嫂不養它,隨它去。”
那長毛黑貓溜出來,倒會找主,一徑溜到了時修的黒緞靴下。他揪住它後脖頸將它提起來看,長得稀奇,醜得出挑!他因自己是個“狸奴”,不禁對它生出兩分憐憫,反正他不嫌臟,乾脆抱了去。
這廂回到房來,一壁把貓交給四巧,一壁吩咐她預備些養貓的器物。四巧蒙頭蒙腦,抱著貓跟他進了臥房,“二爺,這貓好怪,哪裡來的?”
“六姨丟出來的。”他仰麵倒在床上,想著南台同西屏說的那些話,言語倒不出格,可思來想去,總覺得意味隱昧。
也不知為什麼,他心裡懷著點氣,因說西屏不好,“這婦人心狠意狠,連隻貓也容不得。你看姨父死了才多久,都沒見她哭過。”說著坐起身來,瞅著四巧,“你覺不覺得?”
“啊?問我?我哪裡知道?姨太太攏共也沒和我說過幾句話——”四巧尷尬笑笑,把貓抱起來一些擋住臉,“給它起個什麼名呢?”
他道:“東屏!”
四巧益發尷尬了,“叫不出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