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布拉格。
這是一間帶有天窗的臥室,就在布拉格城的老城區,曾經的以及現在的猶太人聚集區。
當屋子的主人坐在那張單人床上的時候,隻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布拉格的星空。並且,由於這間屋子正位於整棟樓的頂層,因此住在裡麵的人甚至可以踩上天窗前的那五格樓梯,而後推開天窗,走上紅色的屋頂。
當然,在紅屋頂的邊上,還圍著一圈黑色的荊棘護欄。
這正是林雪涅挑了很久很久才找到的讓她滿意的房子。首先它足夠的安靜,其次它並不很大,坐在這間臥室的單人床上望向天窗會能夠讓她感受到她所希望擁有的孤獨感。
那樣的孤獨感也正是卡夫卡在他的整個創作生涯中所希望擁有的。
又或者說,那會是很多作家都希望在自己的創作環境中營造出來的感受。
可是你和現在的林雪涅談這種高深的孤獨感她根本就不能理解。或者說她以為自己能理解,可事實卻並不是那麼回事。
此時此刻,她就坐在床上,膝蓋上擺著一本翻開著的中文版的《癔症的研究》,而並不大的單人床上則還放著一本她今天才去書店買來的,捷克語版的《相對論》。
可指望林雪涅能夠看懂那本捷克語版的《相對論》,那就好像去指望她能夠真正明白她的偶像卡夫卡所追求的那種孤獨感一樣,這完全就是一出撕心裂肺的雞同鴨講!
更不用說,林雪涅現在的表情可以說是完美地演繹出了什麼叫做“懵逼臉”。
她就懵在那裡,而海蓮娜打來的電話則就在此時追殺而至,讓她如提線木偶一樣接起電話。
“所以你今天看到愛因斯坦了?還追著他一起去了布拉格大學聽他的講座?”
還懵著的林雪涅用力地點了點頭,卻在做了那樣的動作之後才反應過來,她現在正在打電話呢!對麵的人可看不到她做了什麼動作!於是她連忙換了一副深奧有內涵的樣子,用深沉的聲音說道:“是的。其實我一開始的時候是追在他的後麵,告訴他我看過他的相對論。然後又和他說了一下我在高中學到過的相對論裡最粗淺的部分。他看起來很高興,然後就告訴我他正要去布拉格大學做講座。他說他以前在布拉格大學做過授課教授,這次則是專門被校長請回來的。準備要講的正好就是《廣義相對論》的引力方程式。”
當林雪涅說到這裡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就好像一個反射弧過長的人在一件事過去了好一陣子之後,才在和自己的朋友們提起它的時候給出了她對於這件事應有的反應。
林雪涅盤起腿來,並坐直了身體,繼續說道:“然後我就問他,是嗎?教授我能不能也跟過去聽您的講座?我雖然是學音樂和日耳曼文學的,可我對您的物理理論非常非常地感興趣啊!這一定會是我畢生難忘的一次經曆啊!然後!然後他就答應了!他還讓人給我安排在了第一排的座位上!”
電話那頭的海蓮娜聽著林雪涅用這麼興奮的聲音說出了一堆一堆的可怕的幻覺。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人,她或許就會給自己的這位病得非常嚴重的朋友糊上當頭一棒,再接著給她來上一句:“你瘋了嗎!”
可海蓮娜不是,並且她還是一位優秀的心理學專業的學生。出色的專業素養促使她在自己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問道:“然後呢?你聽懂他在講座上都說了些什麼了嗎?”
隻一句話,隻這麼一句話就讓先前還興奮地說個不停的林雪涅好像被人戳破了的氣球一樣,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懵了的沮喪之中,頹廢地躺靠到了自己的床頭。
“沒有,沒有,沒有……”
林雪涅一連說了很多遍“沒有”。可就在海蓮娜要在呼出一口氣後安慰她道“幻覺都是不清晰的,它的內容總是會有所缺失”的時候,林雪涅哭喪著臉說道:
“沒錯,我的德語是說得很好,但我學它是用來搞音樂和搞文學,搞文化曆史的。那麼高深的物理專有詞彙和理論我根本就聽不懂啊!然後我就去買了一本捷克語版的《相對論》,我覺得這可真是一個糟糕透了的決定!因為我的捷克語比這個決定本身更糟糕!喂!喂……?你居然掛我電話?”
聽到手機的那頭傳來的忙音,林雪涅簡直不敢置信,她試著給她的捷克友人海蓮娜回撥電話,可對方卻是以秒按她的來電作為回應。執著的林雪涅再打,海蓮娜再按,她們之間的這次往來一共重複了七次,並且最終以林雪涅的放棄為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