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不善言辭,可他的這位朋友,捷克德語作家圈裡的領袖人物馬克斯·勃羅德卻不會也像他一樣不善言辭。戴著金絲邊圓框眼鏡的馬克斯·勃羅德先是稍稍誇讚了林雪涅今天勇救落水小男孩的舉動,而後便措辭嚴謹地批評了她的不理智以及所可能造成的嚴重後果。
當馬克斯·勃羅德說著這些的時候,坐在一旁的卡夫卡卻並沒有出聲。因此,林雪涅就明白了,這些話和話裡要表達的意思其實並不是卡夫卡的這位朋友的,而是卡夫卡自己的。
於是林雪涅也並不反駁對方,隻是低頭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是的”,以及“您說得很對”這樣的話語。反正人現在都已經救上來了,而且她也讓她最最親愛的弗蘭茨當眾有了一次在他眼中很可能是“難堪”的經曆,讓她現在就認錯還真沒什麼不可以的。
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那就是她很感謝卡夫卡今天願意在她之後也跳下河來幫助她。相比較之男性,女性總是會更為感性,並且也更注重過程。對於林雪涅來說,其實隻要她最最親愛的弗蘭茨有了這樣的意向並且也已經付諸現實了,那麼對方最後是不是真的有幫助到她,並且是不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她強健的臂膀都已經不是那麼重要的了。
畢竟,她早就已經知道看起來十分高大的卡夫卡卻習慣於吃素,身材也偏瘦削。並且身為作家以及一名公務員,卡夫卡每天的運動可能也就隻是在家的時候做做操,再在晚餐過後出去散散步了。
試問她怎麼可能因為一個身體本來就不夠強壯的人在冬季的伏爾塔瓦河裡腿抽筋而向對方表達失望的情緒呢。更何況,對方原本就是因為擔心她才會下河來的。
林雪涅的心裡其實還挺愧疚的。因為在她跳橋的時候是真的沒想到卡夫卡會因此也跟著她一起跳下來。
“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真的。我隻是沒法看著那個小男孩就在我眼前被淹死。但我也是真的為弗蘭茨能下河來救我而感動。”
林雪涅很真誠地說出了這句話,並望向她最最親愛的弗蘭茨。她發現對方也在看著她,並且目光中帶著一絲她無法讀懂的捉摸不定。而後她就聽到對方用有些沙啞的疲憊聲音向她問道:
“你很喜歡小孩子嗎,雪涅?”
“啊?”一時有些弄不明白對方怎麼會這樣問她,林雪涅在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後就想起了小艾伯赫特和自己握手時的懵懂樣子,於是回答道:“喜歡的吧。”
怎料在得到她的這個答案之後,卡夫卡卻是長時間地沉默了下來。而這份沉默甚至還是他的好友馬克斯·勃羅德意料之外的。顯然兩人在先前的交談中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但卡夫卡卻因為林雪涅的這個回答而輕易地改變了他和勃羅德先前已經約好了的,要說的話以及要說的事。
馬克斯·勃羅德在愣了愣之後就又要為倆人打起圓場來,可卡夫卡卻又是在這個時候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這可把林雪涅嚇壞了,她連忙拿出那些自己帶來的感冒藥,並和馬克斯·勃羅德一起讓卡夫卡吃了下去。在吃完了藥之後,習慣在下午的時候午睡到晚餐時間的卡夫卡在自己的好友家睡了下來,他們之間的這個話題也就此不了了之了。
而直到晚餐過後,小艾伯赫特的衣服則終於烘乾了。他身上穿著的那件衣服上有著一圈帶褶皺的複古蕾絲衣領,配上深色的衣服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從油畫中走出來的小王子。在馬克斯·勃羅德的家中睡了一覺的卡夫卡也感覺好多了。
因此,林雪涅就和卡夫卡一起帶著小艾伯赫特離開了。
早就已經從小艾伯赫特那裡問到了他家住址的林雪涅看到被她牽著手走在路上的金發男孩似乎有些犯困,哈欠一直打個不停,也一直在用自己的另一隻手揉著眼睛。林雪涅看他那麼困又那麼乖,就把他抱了起來,打算抱著他走去他家。反正,小男孩的家也就在布拉格的城區裡,幾乎走走就能到的地方。
於是林雪涅的滑板車就到了卡夫卡的手裡,由年輕的作家來動作僵硬地推著了。
是的,直到要出發的時候,林雪涅才發現她帶著滑板車根本沒法掩蓋自己曾經離開過的事實,於是就隻好硬著頭皮和對方承認了這件事,也讓卡夫卡真正確定了她在布拉格是有一個固定住所的。隻是這一次,卡夫卡卻並沒有急著逼問她究竟住在哪裡,而是繼續他從今天下午起就開始了的,過分的沉默。
還隻是一個小孩子的小艾伯赫特很快就在最初的,被林雪涅抱起後的緊張和僵硬之後沉沉睡去。他那美好得仿佛隻應該在童話中存在的,睡著後的側臉讓明明應該很嬌弱的林雪涅把懷裡的小孩顛了顛,信心滿滿地表示她還行!她覺得她應該能就這樣一路走到半夜!
察覺到卡夫卡比往日更甚的沉默,林雪涅試著找話來和對方說。可這位在往日的信中總是會對林雪涅展現出非凡熱情的德語作家卻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似乎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而根本不願與林雪涅進行過多的交流。
這讓林雪涅也感到有些尷尬,並慢慢地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