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赫特的這句話一說出口,就讓卡夫卡愣住了。然後他就聽到艾伯赫特繼續說道:“因為周一的時候,雪涅就要跟我一起回德累斯頓了。”
說著,艾伯赫特就看向了街道兩旁的那些店鋪,然後他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書店,並說道:“請原諒,我去問他們借一下紙和筆,把地址寫給你。”
儘管艾伯赫特並沒有說明,可林雪涅卻知道,這個貼心的男孩是想要給他們留出一點單獨說話的時間。一個並不長,卻可以說些什麼的時間。
於是她向艾伯赫特點了點頭,可這個綠眼睛貴族卻是在鬆開了和林雪涅相握著的手時還要親一親她的臉頰,用隻是對她一個人說話的聲音說道:“我一會兒就回來。”
看著艾伯赫特跑遠了,林雪涅總算是在又轉回頭看向卡夫卡的時候小心著措辭地說道:“前段時間我去過阿爾科咖啡館。他們中有人說起你,他們說……你最近正在創作一部很棒的。”
那讓卡夫卡深吸一口氣,而後帶著一份真正直達眼底的笑意說道:“是的。它的名字是《城堡》。其實我上個月剛剛有一部出版了,的名字是《饑餓藝術家》,隻是我會更喜歡《城堡》。我想……您也會更喜歡它的。”
聽到這些,林雪涅驚喜極了,那是一份不摻雜其它任何東西的驚喜。曾經,林雪涅的這份隻是純粹對於他寫作事業的喜愛讓他感到深深的妒忌,甚至是感到挫敗。可它卻是現在的卡夫卡最想看到的。
“真的嗎?我都不知道你又有新的出版了!我該去哪裡的書店才能買到?那家可以嗎?”
說到這裡,林雪涅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艾伯赫特剛剛指向的那家小書店,然後她就看到剛剛問書店的老板借到了鉛筆的艾伯赫特正往一本便簽本上很認真地寫著什麼的樣子。她的視線不住地在艾伯赫特的身上停留,直到卡夫卡也注意到了她真正在看的,直到她意識到這實在是一件讓她有夠不好意思的事,並在那之後向卡夫卡露出了那樣的笑容。
但向來就觀察力很強的弗蘭茨·卡夫卡卻並沒有取笑她,而是說道:“可能不行。但我可以寄一本給你。”
林雪涅:“嗯。那就先說謝謝了!我會非常期待的。但是你能不能也給我留一個你的收信地址?還是我可以再把信寄去你上班的保險公司?”
卡夫卡:“可以,我現在還在那裡上班。隻是我的職位有一點變動。現在我已經是那裡的書記官了。”
接著,看到艾伯赫特已經向著他們這裡走回來,林雪涅又說道:“弗蘭茨,你可以往艾伯赫特寫給你的地址給我寄信。也可以在信上寫我的名字,在信的抬頭寫我的名字。我想,艾伯赫特不會拆我的信的。”
當林雪涅對作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這名用德語寫作的猶太人作家怔愣了。在那一刻,他有些不知道林雪涅說出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或許,林雪涅隻是想告訴卡夫卡,他可以不用顧忌許多地給自己寫信。
但這句話當然會讓作家想起他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都被剝奪了一種權利。一種在給自己愛慕的女人寫信時寫出她名字的權利,一種在給一個他希望能夠擁有同一個未來的女人寫信時寫下他自己署名的權利。
於是他猶豫了,並且他也遲疑了。
在這一刻,他不禁想起這個女孩在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對他所說的第一句話:
【或者帶到你們想去的巴黎。】
這在旁人看來當然不會是一句什麼大不了的句子,可它卻是當時的卡夫卡最需要的一句句子。一句他心中所想的,恰好能接在他當時所創作到的散文段落後麵的句子。
時隔十二年,他再度想起那個場景。那讓他懷疑起這個可愛的,明媚的,看起來那樣年輕又充滿了朝氣的女孩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活著的人。她應該是一個幽靈,一個熟知他內心一切又能存在於陽光下的幽靈。
可這樣的認知並不會讓他感到懼怕。
相反,那會讓他更想要靠近這個女孩,卻隻是以書信的形式。
而那個仿佛能又讓他眼前的這個女孩回到人間的綠眼睛貴族則在這個時候走到了林雪涅的身旁,並向卡夫卡遞出了一張寫有他地址的,剛剛從便簽本上撕下來的紙片。它讓作家十分鄭重地對待,並不是放在自己西裝外側的口袋,而是放在衣服裡側的口袋。
在那之後,作家聽到他眼前的這個女孩用那樣輕柔卻飽含他此時正需要的那種力量地對他說道:“如果可以的話,你能給我寄一些你的《城堡》正寫到的地方嗎?我知道,你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寫完它。可我覺得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讀到它了。我有預感,這一定會是一部很棒很棒的作品。它或許……還會是你寫作至今最好的一部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