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是很顯然的,那就是林雪涅還趕著急著今天就回去,但海蓮娜卻是很難在今天就回布拉格的。因此她在來的這一路上就訂了一間距離洪堡大學不遠的旅店。沒曾想,她們還真的很快就用上了這間旅店房間。
在這間隻有她們兩個人的房間裡,她們可以不再有估計地用自己更為擅長的一種語言來說出一些她們此時迫切需要交流的,十分重要的信息。
“聽著,海蓮娜,我現在已經沒有很多時間了,剛剛我看了一下,1932年的柏林已經過去六七個小時甚至可能更久了。那裡現在已經天黑了。”
當林雪涅說到1932年的柏林已經過去多長時間的時候,海蓮娜顯然一下坐直了,想要開口和她說些什麼,但林雪涅卻是按住了她,並繼續說道:“我得儘快回去,但是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想要得到你的建議。”
林雪涅所謂的,很重要的問題當然就是弗蘭茨·卡夫卡——她是不是真的應該試著去幫助那位作家治愈他的肺結核?如果她應該這麼做,她又應該怎樣在現有的條件下去試著改變最後的結局。
當海蓮娜聽林雪涅說完了那些之後,這個之前一直都處在躍躍欲試的狀態下,隻要抓到一個機會就想要和林雪涅說些什麼的捷克女孩反而陷入了沉默。
這可真是一個要緊的關頭,海蓮娜是真的沒有想到,原本和她一起風風火火的,讓她在來柏林的這一路上保持了四個小時甚至更久的高度興奮狀態的好友會這麼快就給她出了一道這麼大的難題。
又或者,她不應該隻是說,這是一個大難題。
她或許應該說,這是一個方尖碑式的奇跡難題。
這個難題讓她陷入了艱難的抉擇。哦天哪,她還從沒有幫人做出過意義這麼重大的選擇。但是在整間屋子都跟著她一起沉默下來了好一會兒之後,她還是說出了她對於這件事的想法:
“你會出現這樣的想法是非常符合情理的,但是雪涅,就我的觀點看來,你不應該真的把它付諸行動。因為……過去之所以是過去,就是因為它已經發生了。如果你企圖乾預一件已經發生了的事,那是不是我們應當認為,這已經是你乾預這件事之後的結局了?”
從等待海蓮娜對於自己這個難題的回答起,林雪涅就是很認真。而在海蓮娜開口之後,林雪涅更是認真異常地在聽著她的話,並且隨時準備著在海蓮娜才一停下來的時候就繼續說出她的一些補充的看法和觀點。
可沒曾想,海蓮娜在認真思考之後所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說到了一個她先前並未有想過,甚至是被她有意識地回避了的關鍵。
而在首先切入了這個關鍵之後,海蓮娜又繼續說道:
“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治療肺結核的是處方藥,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在中國,你都不可能隻是報出藥的名字就買到它。就算你想了辦法去買到它,任何一家醫院的醫生都不可能一次就配給你很多。但是治療肺結核的療程起碼都是需要半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但是醫院裡的醫生們之所以這麼做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用藥物來治療肺結核本身就需要不斷地調整藥的用量。你也不可能隻是憑借你對卡夫卡今天和明天的肺結核症狀描述就讓醫生做出準確的判斷。
“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現在所學到的有關卡夫卡的任何傳記還有他的資料裡,都寫著他會在這一年病逝。如果你一定要說,你想要把你手上的這幾罐藥拿給他,先看一看情況。沒問題,你大可以這麼做。但你怎麼知道,會不會恰恰就是你拿給他的那麼幾小罐藥造成了他提前去世?你不知道,所以你也不應該冒這樣的風險。這不僅是道德和道義上的風險,它還有彆的我們不應當去冒犯的禁忌。”
在很認真地和林雪涅說完了這些之後,海蓮娜又似乎猛然想到那樣地換了一種目光看向林雪涅,並用上了一種更為放鬆的態度說道:
“所以,我的朋友居然已經想要改變我們耳熟能詳的文壇巨匠的命運了嗎?雪涅,我才意識到這一點。可你原來不是想著隻要能看到他們,甚至能認識他們就已經讓你興奮地整夜整夜都睡不著了嗎?然後你又說你想要很認真也很珍惜地對待那一切,享受一切你眼前的東西,因為你不知道你的舊日布拉格會在什麼時候就消失了。
“可你現在都已經和你的綠眼睛男孩一起來到柏林了,除了舊日布拉格之外你還有了舊日柏林,你甚至還在柏林大學念起了日耳曼文學和哲學係。你卻還想要得到或者說做到更多。你不覺得你太貪心了一點嗎?今天,你想要得到一部完整的《城堡》。等到明天,你會不會就對我說——親愛的,我那裡已經1938年了,我想要在納粹吞並奧地利之前去刺殺希特勒,成為拯救世界和平的女英雄。嗯哼?可是親愛的,你不會覺得你太貪心了嗎?”
當林雪涅才開始因為自己友人的話而認真考慮起那項絕對是瘋狂無比的舉措實行的可能性時,來自於好友的那下重擊就冷不防地迎麵襲來。
【可是親愛的,你不會覺得你太貪心了嗎?】
於是一切的設想甚至可以說是妄想都在那一刻被打斷,並且林雪涅也慢了半拍似地又再次看向臉上簡直寫上了“無奈”這個詞的友人。
隻見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看向林雪涅,並說道:“除非你發現事情正在進行的軌跡和我們知道的曆史有所不同,否則永遠彆去試著改變一件在曆史上有著明確記載的,我們都已經知道的事。因為從理論和邏輯上來說,你並不具備成功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