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會槍殺這些人。】
當綠眼睛的貴族說完這句話的時候, 那個年輕女孩的身影已經隱去在了那輛卡車後箱的陰影裡。他很快踩下油門, 不讓身旁的戀人有機會在他把車勢離這裡之前看清楚卡車後箱裡的那些人。
“雪涅,你還好嗎?”
“我……還好。”
“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
當林雪涅說出那句“不用”的時候, 她的語氣終於堅定起來,並說道:“我是記者,隻要這些是真實的, 我就應該去麵對。逃避也不是我應該做的事。”
在那之後, 綠眼睛的貴族看向身邊的女孩, 並終於露出了笑意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我還是會有一點難過。不是因為我看到了這些人的所作所為, 而是因為我看到了卻不能讓描寫了這些事的文章登在報紙上。”
說著,林雪涅沉默了片刻, 並在戀人的耐心等待下試著說道:“我都快三個月沒見到你了,很多事我沒機會告訴你, 也沒法把它寫進信裡告訴你。其實……我這次之所以能出來, 不僅僅是因為在這方麵,報社裡沒人比我更有經驗也沒人比我做到過更好,還因為我和社裡做了很多保證。我對我們社長說了,我真的很希望爭取到來波蘭報道德軍和蘇軍聯合軍演的這個機會,我也保證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否則……否則我就自己離開《施普雷河日報》。雖然社長說這樣的保證太嚴重了,也不是他希望聽到的……但是, 但是……”
“你犯了什麼錯?”
“我在一些文章中表現出了對於戰爭的過分悲觀。當然,那些文章是我用‘約阿希姆’這個名字寫的。雖然很多家報紙都表現出了悲觀,但他們隻說擔心戰事如果擴大, 德國將會同時對上不止英國和法國兩個強大的敵人,所以他們沒事。但我說,這不是一場能夠閃電一般結束的戰爭,它將持續不止一年,戰事擴大後這場戰爭可能會持續三四年甚至更久。然後社裡就收到了宣傳部寄來的信。”
當林雪涅說到這裡的時候,艾伯赫特恰好把車開到了視野開闊的一處,並停了下來,傾身吻了吻戀人的額頭。那樣的一個簡單的動作卻是很快將林雪涅的心安撫了下來。而後艾伯赫特又用那雙顏色很淺的綠眼睛注視著眼前的這個正陷入著混亂思緒的女孩,向她傳遞一種溫柔的,卻是很強大的能量。
艾伯赫特:“以我對宣傳部的了解,隻是給你們寄一封信應該已經能算是很溫和的警告了。”
林雪涅:“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在艾伯赫特的注視下,林雪涅既想要展現自己堅強的一麵,卻又還想要將自己的脆弱全都毫無保留地拿出來。這兩種相互矛盾的情緒讓林雪涅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又讓她突然很想吻一吻戀人的嘴唇。
於是她也的確這麼做了,她動作很輕地貼了貼綠眼睛貴族的嘴唇,而後才接著說道:“但是如果我再弄不清哪些是能寫的,哪些又是不能寫的,我可能就得失業了。那樣可不好,我會把我所有的時間都用在想你這件事上的。”
林雪涅所說的最後那句話讓艾伯赫特感到心癢極了,可是當他試圖去親吻他的戀人時,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那個女孩卻是逃開了,並在試圖打開車門的時候問道:
“我們可以在附近走走嗎?我想多拍一點華沙城的照片。”
對於林雪涅的這個疑問,綠眼睛的貴族用自己的行動來回答了她。他很快就打開了車門,並繞到了林雪涅的那一邊,在打開了車門的林雪涅試圖下車的時候遞出了自己的胳膊。
在這個雖寒冷卻陽光明媚的天,兩人開始在殘破的華沙城裡進行漫步,也繼續了他們先前的那個話題。一個並不溫柔,也不甜美,卻充斥著很多真實的話題。
“雖然槍殺那些人的命令應該是保密的,但這些蘇聯士兵做得並不隱蔽,想要知道這些也不會很難。我相信這些蘇聯人對待波蘭人的態度一定是格外冷酷的,因為波蘭人對待他們也從沒有溫柔過。在上一場大戰結束之後,波蘭人還在英國和法國的幫助下屠殺了很多布爾什維克軍。為了不讓東進的波蘭人得到他們的首都,過去的俄羅斯帝國還曾一把火燒了他們的聖彼得堡。他們是真正的世仇,但是蘇聯這次的做法卻並不是魯莽和不加考慮的。”
遠處,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小女孩正站在一棟牆體都被毀去了一片,卻依舊屹立在那裡未有倒去的居住樓的兩樓看著他們。小女孩與他們之間相隔的距離讓林雪涅並不能看清楚她的樣子,可即便如此,她也似乎能夠想象得到此時那個小女孩的臉上,究竟會是怎樣的表情。
那應該是膽怯與好奇的,又或者還帶著些許的麻木。
林雪涅明白艾伯赫特所說的——“蘇聯這次的做法卻並不是魯莽和不加考慮的”——甚至曾在柏林大學學習哲學的她還能比她的戀人更深刻地理解蘇聯軍方此舉的真正意圖。
“對於現在的德意誌來說,血統和種族是最重要的。如果德意誌人想要滅絕一個國家,那你們一定得把擁有這種血統的人全都殺光了才可以。但是在布爾什維克人的意識形態裡,他們不重血統,他們隻注重意誌。所有認同他們理念的人都能夠成為他們的“同誌”。所以,如果他們想要去滅絕一個國家,他們隻要毀了這個國家的文化傳承和語言,再滅絕這個國家的上層精英就可以了。”
說著,林雪涅不禁看向她的戀人,並問道:“這麼說起來,他們的做法得比你們的要容易得多?”
這還隻是1939年的10月,才剛剛發動了這場戰爭的德國還遠沒有表現出他們在這場戰爭進行到後期時的殘酷與血腥。無論是屠殺猶太人的計劃,還是對德國本國的殘疾人以及精神病人施行“安樂死”的計劃在這一年都還未有施行。
因而,當林雪涅問出這樣的話語時,這名年輕的軍官似乎欲言又止。他想要告訴自己心愛的人,他的祖國不會這樣做的,卻又不知應當從何說起。
因而他隻能問道:“國內現在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