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了林雪涅肯定的回答後,男孩笑了。這份笑容甚至讓林雪涅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因此,她在這個男孩轉身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之後才猶豫地用德語問道:
“你是德國人嗎?”
事實上,林雪涅根本不需要這樣再多問一句,因為這個男孩有著再純正不過的德國人,或者說是日耳曼式的長相。隻是他那稍稍顯得有些偏長的金發給這種冷冽的氣質增添了幾分柔軟意味。這個看起來與林雪涅年紀相仿的男孩在聽到她所說的德語時感到有些意外,隨即他就過身來,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答,而後就在林雪涅對麵的座椅上坐了下來,看向林雪涅的眼睛。
在這個德國男孩眼中的女孩有著一雙比起普通的亞裔來更為黑的眼睛,以及能夠用精致來形容的五官,她並不是那種很有侵略性的,讓人過目難忘的美人。可她卻像是冬天裡的一捧雪,讓人在看到她之後在移開眼睛時還會想要再轉回頭來看她一眼……
而此時,坐在這個德國男孩對麵的林雪涅顯得有那麼些許的局促。她並非沒有在留學的兩年時光裡被當地的男孩搭訕過,可她卻還從沒有遇到過有長得那麼好看的男孩用這樣直白地目光看向她。從沒有。
“艾伯赫特。我叫艾伯赫特·格羅伊茨。”
男孩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後他察覺到自己給對麵的那個女孩帶來的不自在,向她說出了抱歉的話語:“抱歉,我隻是覺得你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可我說不出這種熟悉的感覺是怎麼來的。”
“您……您怎麼能這麼直接地就告訴她!我再要勸她回來接受治療就很難了!”
與海蓮娜的這份焦急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導師先生的淡定自如,他說:“心理醫生的訪客有權選擇不被治療的,海蓮娜。有關這一條我和你們強調過很多遍。你的這位朋友,雪涅小姐的內心並不痛苦,相反我能夠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很強烈的喜悅和興奮。原則上這樣的人不需要也不應該被‘治愈’。你起碼也得在她的內心因為這份臆想,還有隨之產生的幻覺而感到痛苦和困擾的時候才帶她到我這裡來。”
“可、可這樣是要出事的!”
覺得在這件事上和自己的導師簡直沒法溝通的海蓮娜脫口而出。而她的導師就此時所給出的回答以及意見也是簡單到不行。
他說:“那你就跟緊她。”
在自己的導師說出這句話之後,海蓮娜就這樣與對方震驚對視數秒,並在那之後也拎起包奪門而出。並一邊跑出去一邊喊起了林雪涅的名字。
而另一方麵,已經向外跑出去了老遠的林雪涅當然不會聽到她的捷克友人呼喊她名字的聲音。現在的她又焦急又害怕。畢竟前一天下午的這份經曆實在是太美妙了,任何人都不會希望這樣美好的經曆會是一次性的。
但是通過海蓮娜推薦給她的那本《癔症的研究》,林雪涅意識到這可能會是能夠發生很多次的癔症病人的“幻想”。她想要弄清楚上世紀的布拉格城在自己的眼前出現的契機,所以她才跟著海蓮娜來這裡見了她的導師。
林雪涅本已經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打算,想要慢慢摸清規律。但是現在在自己“可能會被對方治愈”的恐懼之下,林雪涅不得不現在就試一試她那“幸福的癔症”到底還在不在了!
但好在去到海蓮娜的導師所開的心理谘詢診所拜訪對方的經曆也並非毫無收獲,起碼她已經事無巨細地把那份時空扭曲的“臆想”出現前的所有細節都回憶了一遍。
現在她就可以照著那些再來一遍!
林雪涅走到了查理大橋靠近老城區的那一側引橋前,給自己戴上了耳機,並拿出手機,找出了她前一天的下午所聽的那首由普魯士皇帝弗裡德裡希二世作曲的長笛協奏曲,深吸一口氣並讓內心平靜下來,而後她按下了播放鍵。
她就像昨天下午時的那樣,緩緩地走上查理大橋,走過聖伊芙,走過聖巴巴拉,馬爾格達和伊麗莎白,走過那三十組聖徒雕塑。哪怕心臟的猛烈跳動不論她怎樣深呼吸都平緩不了,她也依舊依舊不加快腳步。
她不斷地提醒自己:慢一點,慢一點雪涅。
可當她終於走完那座長達520米的中世紀大橋時,她卻是又不敢轉過頭去了。耳邊傳來屬於2018年的,布拉格的聲音。橋上的遊人說著英語、捷克語、法語、德語,又或者是彆的什麼她分不出來的語言。
她知道她還差一個轉身,在一個轉身之後她就能知道開啟那奇妙幻境的鑰匙是否真的就如同她所想的一樣。
她的手機鈴音在此刻響起,那是屬於海蓮娜的來電。可林雪涅卻並沒有接起它,而是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放進了自己的包裡,並在深呼吸了一次之後轉過身去,就此完成這個儀式的最後一步。
然後,風輕輕地吹起。她看到時空在她的眼前扭曲,以查理大橋的中軸線為分,一半是2018年的布拉格,一半則是一個世紀以前的布拉格。
明媚的笑容在她的臉上出現,就好像將積雪消融了的那一縷陽光那樣。
但是她的嘗試卻並未到此為止!她想要試一試,是不是隻要她再在橋上走一個來回就能“回家”!這樣的一個念頭才在腦袋裡出現,林雪涅就在橋上跑了起來!在她的右側,屬於現代布拉格的那一邊更為擁擠。而在她的左側,屬於一個世紀以前的布拉格的那一邊則更為寬敞。可林雪涅卻並沒有隻待在一個世紀以前的那一側上那麼厚此薄彼。事實上,她在查理大橋上跑出了一個蜿蜒的s型!
那份時空交錯的奇妙感受讓林雪涅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歡呼聲。這讓橋兩邊的人們都因為她的這一舉動而對她行以注目禮。可林雪涅卻並不因此而有所收斂,反而和處於兩個不同時空的遊人們笑著打起了招呼!
她在這條路上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當她走完這座大橋的時候,屬於現代的布拉格的氣息就此消逝,而下了橋之後的那條路上也再沒有了出售那些旅遊紀念品的商店。但是這一次,她卻並沒有流連這裡,她隻是依舊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著自己的周圍,打量那些人和物,而後再一次的轉身。
當她再一次地麵對查理大橋在老城區那一側的橋頭塔時,她的內心沒有了躊躇,隻是期待已久,並且雀躍的心情即便是在一個最細微的眼神中也能夠展露無遺。
她又一次地走上了查理大橋,帶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心情走過那屬於一個世紀以前的查理大橋。當目光觸及眼前那一切的時候,她會發現,除了遊人的打扮之外,這座大橋在一百年以前以及一百年以後幾乎毫無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