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涅搖了搖頭,似乎是想要把耳邊持續的嗡嗡聲以及那暈眩感全都揮散開去。但當林雪涅這麼嘗試了好幾次之後,情況卻似乎隻是稍有減緩。
“你流血了……你的頭上流血了……”
林雪涅好不容易才分辨出瑪麗安所說的這句話,並在對方的示意下試著把手探向額頭,與血液所帶來的黏膩感同時刺激了林雪涅神經的,是頭皮上的刺痛感。但那樣的感覺也同樣讓林雪涅感到清醒了不少,她看了看自己滿手的血,呼出一口氣後用散落在地上的桌布擦了擦,並試著撐起身體。
林雪涅:“你怎麼樣?”
瑪麗安:“我還好,我就擦破了點皮。”
說著,瑪麗安把被玻璃劃傷的手肘外側翻給了林雪涅看,並因為大難之後的這份幸存而又哭又笑起來。
“我覺得……我們可能得去一趟醫院。抱歉,在這種時候約你出來喝咖啡,運氣也太不好了。”
對於林雪涅所表達的這份歉意,臉上還帶著淚痕的瑪麗安連忙搖了搖頭,並對林雪涅露出了一個並不漂亮,卻能夠在此時此刻讓人感到些許安慰的微笑。
兩人互相攙扶著起身,而此時女人們的哭聲已在咖啡館裡不住地響起,而屬於男人的聲音……則正說著質問。
“為什麼我們會讓他們的飛機進到柏林?我們的空軍呢!”
“他們用的就是我們的飛機。”在瑪麗安的幫助下站起身來的林雪涅這樣說道。
在轟炸後的紛亂中,那樣一個聽起來平靜而又鎮定的聲音就這樣輕易地吸引了許多此時正在咖啡館裡的人們的注意力。
當那些人全都將目光放到林雪涅的身上時,她不禁拍了拍身上的灰,並說道:“斯圖卡俯衝式轟炸機,機身上還有黑色萬字符號。我看得很清楚。”
“你什麼意思?”
雖說這個時代的男人對於女性向來都是有著很好的紳士風度的。但是當林雪涅在這個時候說出那樣的話語,誤會了她話中意思的男人還是會對他露出十分不善的氣勢。眼見著自己的同伴即將和一個受了傷的女人發生衝突,和那個男人一起來到這家咖啡館的他的兩名同伴立刻拉拽住他。
而先前被林雪涅保護了的瑪麗安也站到了林雪涅的身前,氣勢上毫不退縮地看著那個人。
在這樣的時候,林雪涅不禁對瑪麗安說道:“沒事的,彆擔心。”
而後她就走向被壓在了幾張椅子下的,她和瑪麗安的手提包,並邊把它們從磚石和椅子底下解救出來邊說道:
“我的意思是,英國人開了第三帝國的轟炸機過來襲擊柏林,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空軍沒能阻止這次行動的原因。”
說著,這間咖啡館裡全都炸開了鍋,先前攔住了險些要和林雪涅起衝突的那個男人的棕發男孩走近了林雪涅,並向她問道:
“他們為什麼會有我們的飛機?”
“‘我們’派了那麼多轟炸機去轟炸他們,總得有幾架飛機迫不得已降落在英國吧?把受損的飛機修複一下不就都有了嗎?”
耳朵邊上還嗡嗡響著的林雪涅顯然是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問她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在說出了那樣的反問句式之後就從拿出了咖啡錢,在把錢交給了走向他們這裡的侍者之後示意瑪麗安和自己直接從破碎了落地窗玻璃的牆框那裡跨出去算了。
但是等到林雪涅真正走出咖啡館的時候,她卻是被漫天的,可能由剛才的那幾架轟炸機在高空時就已經空投,卻是在慢慢往下飄了好久之後才真正來到了地麵,也來到了她眼前的這些傳單給吸引了注意力。
此時的街道上還能時不時地聽到哭聲,而先前在爆炸發生時並未來得及躲到一個安全地點的行人則身上滿是鮮血地倒在了街道的兩旁,身體抽搐著,卻是連呼救聲都無法發出。
救護車的呼嘯聲從遠處傳來,可林雪涅卻是抬起頭來望向那些漫天飄散著的,由英國空軍空投到這裡的傳單。
當一張傳單飄到她的麵前時,她不禁伸手抓住了它。
【《第三帝國已不是一個道德的國家了,它和上帝所指引的方向漸行漸遠》——明斯特教區主教加侖伯爵布道演講摘錄】
當林雪涅抓住了一張從天上落下的傳單看了起來的時候,先前還在咖啡館裡的那些男人也走了出來,伸手抓住正在往下飄散的傳單裡的一張,又或者撿起已經落到了地上的那些傳單,而後充斥著恐懼的街道上就響起了帶著不敢置信的議論聲。
明斯特教區的主教加侖伯爵已在教徒們的幫助下查明了在哈特海姆州立療養所裡所發生的一切,並在剛剛結束的那個周末就此發表布道演講,控訴第三帝國對於本國殘障人士的殘害,也控訴了他們所謂的“安樂死計劃”。
他的這次演講被隱藏在了德國境內的英方情報人員所獲悉,並將其演講內容以電報的形勢發回英國國內。這當然會成為英帝國夢寐以求的“對敵宣傳”。
雖然說納粹官方在過去幾年的時間裡一直都有在進行歧視精神病人以及生理殘疾人士的宣傳,可當德國的民眾知道政府在暗地裡所實行的這項指令,這依舊還是會成為在深海中連環爆炸的幾十枚□□。
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而瑪麗安則在撿起了一張傳單看了一會兒之後猛一下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並且她的淺色眼睛裡也很快湧出眼淚。
“瑪麗安……”
林雪涅試著叫出對方的名字,可是瑪麗安卻是仿佛什麼也聽不見了的不管不顧地重複道:“我不相信……不相信……這不可能是真的……”
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此時的瑪麗安的林雪涅隻得順著她地說道:“好的,好的,這不是真的……把你手上的這張傳單給我。彆看了,彆看了瑪麗安……”
可是就在林雪涅想要從對方的手裡拿過那張傳單的時候,瑪麗安卻是展現出了在她身上極為罕見的攻擊性。她仿佛是本能一般地瞪向想要從她那裡“搶走”這張傳單的林雪涅,又把那張紙牢牢地護住,接著她仿佛呢喃著說著“我要回明斯特,現在就回去……”,並向著遠處跑去。
那樣一種令人感到擔心的狀態讓林雪涅不禁大聲叫著對方的名字,跟在後麵追了上去,卻是才沒追出幾步就感覺自己暈眩得根本站不直身體。她腳步不穩,在好容易才穩住了身形後,依舊還在暈眩中的林雪涅不禁向四周看去。
遠處,救護人員正在救治著躺在地上的重傷者。街道上一家被震碎了整個櫥窗的書店裡,書店的老板打開空無一物的門框,並走到外麵來,收拾眼前的殘局。風起了一套阿道夫·希特勒的明信片集,並把它吹到了林雪涅的眼前。
她彎腰撿起那套每一張明信片上都印有一句《我的奮鬥》的摘抄或是阿道夫·希特勒演講片段的明信片套裝,並看了起來。
【德國不可能失敗,也不應該失敗。之所以會得到那樣的結果,一定是因為在我們的後方出現了巨大的陰謀,發生了不可饒恕的通敵事件。】
【每個種族都必須戰鬥,委曲求全的民族必然會越來越弱,直至消亡。】
【一個種族戰鬥力的強弱,要看它有多麼的純粹,為此,清除汙染是勢在必行的。】
看著這些仿佛預示了今日種種的話語,林雪涅不禁笑了起來。但那卻是苦澀又嘲諷的笑。她把這套明信片放回了她剛剛撿起它的地方,而後就帶著些許的腳步不穩繼續向著瑪麗安離開的方向走去,並大聲叫出自己的這位已然明白了一切卻並不想接受它的同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