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幽世領土, 也照樣有村莊、城鎮,山川河流,樹林田地。
走在郊野, 舉目可以眺望到那些村莊、城鎮的一點起伏的影子, 幾乎有在陽世的錯覺。
“不過, 這也太黯了。”李秀麗抬頭看了看天,此時的幽世是白日。但一踏入大周,便烏雲滾滾, 四下光線昏暗。
丁令威說:“有樹擋住了日光。”
“樹?”李秀麗盯著天空, 仔細一瞅, 驚訝地發現, 那些漫空的陰影,竟不是烏雲, 而是一根又一根樹枝, 延伸無窮枝椏,遮天蔽日,葉子密密, 橫斜豎擋。陽光幾乎隻能從葉子的縫隙裡, 碎碎地落下零星。
她順著枝椏往下看,發現, 在大周的山河正中,有一棵堪稱通天的巨樹, 根係紮入山脈, 直接從江河裡汲水, 其樹身比山峰更粗壯,一層又一層,樹冠竟有八重, 展葉如雲。
半個大周都在它的樹蔭下。難怪光線昏暗。
因不見天日,樹下的山川河流,山是蒼綠墨黑色,水麵恍若凝滯的灰,有森森陰氣。
“這麼昏暗陰沉的天,討人厭。”李秀麗嘟起嘴,抓住道人的翅膀,搖來晃去,撒嬌:“我的鱗片都要曬得沒有光了,我不想待在這啦!”
自從習得魚龍變之後,龍身能在日光下治愈傷口,她就本能不喜歡這樣陰沉沉的天:“我們要怎麼從大周的幽世去往對應的大周陽世?”
丁令威道:“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即將浮出陽世的‘現象’,就像搭車,與其一起浮到陽世。這樣,也不會引起大周朝廷的注意。根據我同門的情報,兩日後,大周有一件大事,民眾的情緒必然激化,會刺激溢出區的出現。”
“我們需要在幽世耐心等待兩日。”
“啊,還要兩日!人家的繡花鞋都走臟了,也沒有換洗的好看乾淨的衣服。”李秀麗的嘴巴撅得更高。旋身拎起裙擺,小心地跨過地上的泥坑。又揪住鶴的翅膀尖尖搖了搖,聲音柔得滴水:“令威哥哥,我好累,想休息了,也不想再沾臟鞋子、裙子。你背我好不好?”
話音剛落,她自己“噦”了一聲,麵上立刻又變了一種神態,趕緊撒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手,豪邁地一腳踩進泥坑,紅裙邊上都濺了泥點:“不就是泥點?撩起來塞褲腰帶裡不就行?”
說著,就粗魯地去大手大腳撩裙子。
丁令威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撩起裙子到腰際的壯舉,將她的裙擺小心地整理好,無奈道:“是該休息了。李姑娘,你拿著青傘,在此稍候。貧道往前方打探,有無可以借宿的客店。”
恰好,此時,荒郊野外,路邊分彆走過幾個人來。各在左右。
一個人頭戴鬥笠,一手拿鈴,一手提燈,一邊走,一邊搖鈴,口中呢喃有詞。身後跟著二三人,全都穿麻衣,也戴鬥笠,鬥笠垂下黑紗,看不清麵容,雙手筆直地朝前挺著,隨著鈴聲,一跳一跳地前進。
另一個人則獨身走著,但道士打扮,穿黃色的、形製略特殊的道袍,右手拿銅錢劍,背係桃木劍,腰間插拂塵,左手拿著一遝的符籙。
丁令威向鬥笠人點點頭,向黃袍道士行了一禮,問:“道友,請問前方可有借宿之地?”
鬥笠人瞥了一眼丁令威身後不遠處,正吃吃笑著,神色嫵媚地對這邊拋媚眼的少女,嘿了一聲,說:“品相不錯。到......時候......賣給我,給你個高價。”
便帶著身後的其他一跳一跳的同伴走遠了。
被問話的黃袍道士則止住步,略有善意:“這女善信的情況不太好。前方偏西走二裡荒地,正有一間供行人休息的客店。隻是價格不太公道。”
丁令威謝過黃袍道士,暴露在傘外的這頃刻間,他俊臉上的羽毛長得更多了。立刻折返回身,牽過李秀麗,偏西而走。
待走了二裡地,總算在荒無人煙的四下,看到了一座孤零零坐落野道旁的客店,掛著歪斜斜,裂開的木招牌。
店門外還擺了茶水攤,坐了幾個路人,正在喝茶。
熱情地走來走去,端茶倒水招待客人的老板娘,一眼看見牽著少女而來的青年道人,連忙迎了出去。
扭扭腰身,用黑色的前爪理了理耳朵上彆的山茶花,招呼:“兩位,進來坐坐?”
一邊說,一邊甩著紅色大尾巴,熟練地以尾巴托起托盤:“要茶水嗎?”
老板娘是一隻人立而起,臉龐窄小,舉止風情萬種,戴花穿裙兒的毛絨絨紅狐狸。
青年道人說:“不,茶水不必了,我們要住宿。”
老板娘嬌笑一聲,以爪掩口:“哎呦,今天的生意真不錯,來了好幾個要住宿的。”
說著,它探出頭去,看了看被他牽著的少女,渾身一抖:“哎呦,龍女!”扭頭就喊:“當家的,有貴客來啦!”
青年道人有鶴形,神清骨秀。看著不同凡俗。
這少女,更是臉爬雪鱗,頭生琉璃角,碧綠豎瞳。
龍為百族之長,俗世皇帝常以五爪真龍紋飾帝闕。大凡在幽世顯龍相的,都不可能是鬥升小民。
更奇異,少女周身肌膚呈現淡淡的通透澄澈明淨質感,也仿佛極透徹的水晶,見之即知內藏寶光。
丁令威上前一步,微微擋住她。
李秀麗隻顧著看他的鶴傀變化,卻看不到自己在幽世,因肉身與映射相合,而顯出的變化。
比起他,她更加引人注目百倍。
茶攤裡坐著的那幾個“人”,人立而坐的牛、黃狗,也都在偷偷看她。
老板娘這一喊,又喊出了大大小小的紅毛土狐狸三隻。
一隻更高大,但是肚子肥得快要拖地的公狐狸,以及兩隻半成年的狐狸。
公狐狸即是店主,手裡正拿著個算盤,見了二人,連忙道:“二位要住宿?這,普通的雞毛屋、下等屋子,可不敢給龍女住。何況也隻剩一間上上房了。”
老板娘嬌笑一聲:“雞毛屋雖不嫌人多......這位......道長......啊不,公子,您既然得與龍女同行,怎能叫她住雞毛屋呢?”她眼波在道人和少女之間亂飛,暗示。
其實這客店裡,還多的是空屋子。
丁令威沒有揭穿狐狸一家,隻道:“可以。就你們說的上上房吧。”便背手憑空一捏,攤開掌,已經躺著一錠實沉的金元寶。
店主的眼睛放出綠光,趕緊伸出黑色的細爪。一拿,沒拿動。
丁令威:“屋裡需要多掛幾道簾子。”
“好好好,我們有多少簾子掛多少!”狐狸店主忙應承,才拿住了金子,喜滋滋地囑咐兩個半大孩兒:“快去,把我們所有的乾淨簾子,都給天字甲等的上上房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