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家。
繡樓。
咯吱、咯吱,蓋板鎖被打開,一個略年長的丫鬟提著燈,站在狹窄樓梯上,輕聲喚:“小姐......小姐......”
最裡麵的那間閨房,垂下的重重床簾內,傳來一個不高興的聲音:“大半夜,鬼叫什麼?”
粗魯的語氣,仍如過去幾日,這“邪”是一點兒也沒好轉。丫鬟卻反而大鬆了口氣:“小姐,今晚要我們守夜嗎?今晚石城不安穩,聽說有歹人竄入縣中,各家都打著燈火在抓那個歹人。府裡的也都出去了。怕歹人闖入而不知,夫人擔心您,叫我們過來守夜。”
三小姐冷笑:“擔心我?是擔心我跑了吧!彆咯吱咯吱地踩樓梯,吵著我睡覺了。”
按照富庶人家的慣例,守夜的丫鬟要睡在小姐拔步床的腳踏上,隨時待命。
隻是,自從三小姐中了邪,她嫌半夜有人睡在自己床下,每到入睡時分,就不許她們上二樓去。
加上丫鬟們也都害怕,怕這個中了邪的“三小姐”。就順水推舟,服侍到晚上,等小姐洗漱完畢,就各自到小院一樓的其他屋子去睡了。
晚上能好好地睡在床上,誰會非要去睡那又窄又硬的腳踏呢?
隻是今晚,石城出了大事。因是要搜捕女子,加上這幾天小姐除了吃,就是睡,並沒有什麼出格和奇怪的事。所以,連看守小姐院子的那十幾個健婦都被派了出去,進一些小富之家,略有些地位的人家,去搜查他們女眷的住所。
夫人不放心,打發她們來看著小姐。
現在小姐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那當然是最好,誰都不用操心。
大丫鬟應了一聲,重新為蓋板上鎖,打著嗬欠回自己屋子。
過了一會,夜更深了。小院一樓兩側的廂房,均響起細細的鼾聲。
床上的李小姐立即坐起來,麻利地打開二樓的窗戶,隨即坐回床上,原本靈動的眼睛,又變得無神,表情呆滯。
然後,打開的窗戶,先是爬進來一個十三歲的少女,隻這窗實在略窄,她的腰卡了一下,背後有人狠狠一推。
少女就爬過了窗,艱難地落了地,一抬頭,剛好對著兩眼無神的李小姐。
她嚇了一跳,差點沒叫出來。
身後,從鏤花窗爬進來的劉醜立刻製止:“彆叫!彆吵醒院中人!”
他們趁李府空虛,翻牆溜了進來。劉醜直奔繡樓所在的小院。
李小姐的小院中,那些持刀的健婦果然都不見了,隻留二三丫鬟。
這些丫鬟的作息,李小姐也很清楚。
劉醜二人在院外的一個偏僻角落,等到夜深,這些丫鬟都睡了,當即翻進院中,準備從二樓窗戶爬進繡樓。
劉醜挾著少女小蓮,從不太平整的牆,攀著那些木製榫接的結構。踩著一樓的擋板,幾下一蹬,也就上來了。
“李小姐”作為主卡,雖然被《道種》公司強製削弱了素質,但她的身體是李秀麗本人的。
在現代吃喝不愁,鍛煉得當,醫療完善,非常健康,十五歲就已經發育得很好。爬這窗戶,需得硬擠。
但乞兒在這裡賤如草芥,從小風餐露宿,同樣是十五歲,卻是那種半包骨頭的瘦。爬鏤花窗,倒是順溜。
少女小蓮十三歲,尚未發育,也很瘦弱。
她們兩個要翻進來,倒比“李小姐”翻出去簡單。
被劉醜一喝止,小蓮立刻捂住嘴,定神,這才發現,這位被他們闖了閨房的千金小姐,既未叫喊,也未說話,就這麼雙眼無神地坐著,一動不動。
在李小姐麵前晃手,她也沒有反應。簡直像個偶人。
小蓮壓低聲音:“恩公,李小姐是個癡兒?”這呆滯的樣子,讓她想到街坊裡的一個癡兒。
沒想到,在石城頗有淑女之名的李家千金,竟然是個癡兒。
劉醜翻個白眼:“不是。你話怎麼這麼多?不是你讓我救你嗎?讓你躲這就躲這,先躲過今明兩晚!”
這接二連三地,實在太過刺激。
到這時,劉醜才覺得身上累得厲害,似乎耗費了大量體力。
也是,先是一整天,奔了百裡到石城,然後是闖入山洞,跟那魚怪對峙,接著又是帶著個大活人玩大逃殺。即使是這副卡疑似被遊戲公司改造過,這時候也應該累了。
現在帶著主卡和小蓮這兩個累贅跑,不是好時機。還是先讓副卡休息一下吧。
便囑咐小蓮:“我已經很累了,今晚我要大睡一場,你一切都聽‘李小姐’的。她的話就是我的話。”
“什麼?恩公?”
但小蓮沒有等到回答,便見她的“恩公”,竟然堂而皇之地掀開床簾,鑽進李小姐的床榻最裡麵,倒頭就睡!眼睛不睜,但口鼻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小蓮嚇了一跳。
男子擅闖繡樓,本來就是當下壞人名節的大忌,恩公居然還直接睡到人家小姐的床上去了!這這這!哪怕小姐是癡兒,這欺人暗室也太過!
誰知,下一刻,更大的驚嚇來了。
本以為是癡兒的李小姐,那對眼兒一轉,忽然“活”了過來,有了生動的神情。她叉著腰站起來,對著床上已經睡過去的“恩公”,嫌棄地扇了扇鼻子:“哇,這身體,臭死了!都是腥味!”
無視了訝異的小蓮,李小姐直接到二樓另一間的淨房。那裡有一整小缸的水。丫鬟們每天會提水上來,為小姐備用。
她拿了裝水的臉盆,一條巾子過來。
然後,然後,李小姐,竟然、竟然直接開始解恩公的衣衫!!
“哇!”小蓮一下子就轉過身去,捂住通紅的臉,口中說:“李小姐,你、你、你怎麼......怎能,解、解恩公的衣服......”
誰知道李小姐說:“你在說什麼?不解衣服怎麼擦身?這乞丐,身上都臭得快結塊了,還有跳蚤呢!不但要擦,還要洗頭。”
李小姐當真解開了恩公的衣服,把那發臭的爛衫隨意丟擲在小蓮腳邊,一邊擰水,一邊嘴裡還抱怨:“在柳城的時候,早就感覺臭了,又癢,又來不及擦洗。”
語氣竟是極熟絡的,像抱怨極親近的人。
身後傳來莎莎聲,杳杳聲,李小姐似乎當真在為恩公擦身。
小蓮頭也不敢回,連耳朵都羞紅了,整個人成了一塊木頭,腦子卻在胡亂地轉著:
難道恩公與李小姐,竟然是舊相識,是、是那有情人?那倒也說得通,為什麼恩公直奔繡樓來藏身,李小姐又是這樣不顧名節的親近態度。
可是,一個乞兒打扮,一個深閨小姐,怎麼會有交集?難道就像戲文裡演的那樣......
她開始在心裡編戲文故事。
過了一會,李小姐嬌柔婉轉如鶯啼的聲音傳來:“這臉蛋,越看越不錯。不愧是我親手選的。我就是喜歡這樣的長相!”
小蓮腦海裡的話本故事開始編得更厲害了。一邊腦海裡編故事,一邊沒忍住,悄悄地回身一看。心想,就看一眼,一眼。
悄然回頭,竟看到,李小姐整個人半趴在恩公身上,翹著腳,手指一下一下戳著恩公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