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說過, 在這裡,一旦天黑之後沒有進入房間,首先不能去往主院。到了主院, 絕對不能靠近水井。然後,如果在主院的井旁看到了有穿嫁衣的女人, 必須不看、不聽,扭頭就原路返回。
李秀麗卻沒有半點抬腳就走的意思。
她的視野裡, 遊戲論壇的好友頁麵,“一飛衝霄”的最新回複是:【鬼魂類臨時溢出區的‘多重性’,涉及幽世與陽世之間對照關係的定義, 以及‘鬼’的本質。要解釋比較複雜。你現在的處境, 長篇大論毫無意義。先處理掉溢出區。】
【怎麼判斷該鬼怪臨時溢出區是否具有幾重性?一旦進入鬼怪臨時溢出區,溢出區的某些關鍵人物,你可以看作‘NPC’,會拋出一些規則。這些規則有可能是真實的、穩定的,也可能是虛假的、不穩定的。也就是說, 不遵守規則,可能會死。但遵守規則, 也同樣可能會死。而且連NPC本身,也不知道自己拋出的規則是否虛假。這需要你自己去判斷。】
“我獨秀,我獨美”:【有沒判斷標準?】
“一飛衝霄”:【有。虛假或不穩定的規則,往往與它自己的細節是矛盾的,充滿未知與變幻。】
而李秀麗身後,應當“原路返回”的走廊,此時正以肉眼難以分辨的快速,扭曲地空間連接在一起。
每個房間的位置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修行者耳聰目明,五官靈敏, 她瞟了一眼就看了出來,就在她看過去的幾秒鐘內,這些房間起碼換了五波位置。像被分給她的“甲—肆零壹”,先是從左第三間跳到了左第四間,左第七間再跳到了右第二間,現在跳到了左第二間。
並且,看似正常,實則一步一扭曲的長廊,有不少扭曲的方向,其炁的流動方位,正是主院。
她如果真按唐夫人所說,原路返回。她每踏出一步,都會被傳到不同房間之前。更有可能會轉了幾步之後,忽然回到主院的水井旁。
唐夫人確實說過,躲在被分到的房間裡,貼好符咒,就能躲開危險的黑夜。
但她沒有說過,房間和道路是會變換的,如果進入不是被分配的房間,會發生什麼事。
也沒有說過,不能原路返回,會發生什麼事。
李秀麗打字的速度幾乎起飛。
“我獨秀,我獨美”:【如果發現疑似虛假或者不穩定的規則,要怎麼做?】
對麵的“一飛衝霄”也是秒回:【對我們修士來說,如果該臨時溢出區對你的威脅不是很大,最直接的做法是:違背它。看看會不會觸發新的,與其全麵矛盾的規則。一旦觸發,該鬼怪臨時溢出區,起碼具有雙重性。】
天真正黑下來之後,卻有皎潔之月掛在夜幕,反而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黯。
水井畔梳頭的黑發女人幽幽側過臉時,李秀麗沒有動,雙手交叉在胸前,就著月光審視對方。
沒有馬賽克。
這麼久下來,李秀麗早就摸清了。
道種公司的屏蔽係統不對血腥、惡心的畫麵打馬賽克的情況,隻有一種:對方不是真實存在的人類或生物,而是隸屬於超凡存在。
女人黑發黏膩如藻,滴答流著水,一直垂到深井之中,數不清有多長。那張臉慘白、腫脹,像被泡發泡糊的饅頭,果然是溺死之人的麵容,五官隱約看得出生前的秀致。
她一邊梳著濕漉漉的長發,一邊喟歎,聲音嗡嗡的,大約是口舌被泡漲後,音色失調:“真是稀奇。被那些怪物迷惑的人,居然見了我不跑。”
李秀麗道:“你就是孫翠蘭?”
在來到唐府之前,她大致從彭生那裡了解過一些情況。
那個據說入門之夜,卻投井而死的新娘,是府城近郊的農人之女,名喚孫翠蘭。
孫翠蘭停止梳發,身子未動,頭顱卻轉了過來,正對著她。
下一刻,那張膨脹腐爛的臉,忽地平移過來,近在咫尺,甚至能嗅到女屍身上的水腥氣:“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
那些水藻般的黏膩黑發猛然豎起,在女屍身後張出巨大的陰影網絡:“你也是怪物們派來抓我的幫凶?”
李秀麗並不恐懼,隻奇道:“我是誤入唐府的人。怪物們是誰?”
孫翠蘭的視線在她身上梭巡了很久,背後的黑發才慢慢落下:“怪物們是誰?它們以親事騙來了我,虛偽地許諾,說雖是納妾,將以妻禮待之。卻在我成為新娘的當日,就將我逼入水井,害死了我。我死後化作鬼魂,它們仍不放過,以整座府邸設下天羅地網,將我困在唐府中,想要吞噬我剩餘的魂魄。且它們貪婪成性,不斷引來無知凡人,以我為恐嚇的借口,將其引入陷阱之中,以餐食俗子......”
她忽然笑了:“我猜猜,它們是怎麼對你們說的。‘邪物、厲鬼隱藏在黑暗之中,快快進入房屋之中,那裡有符咒庇佑,可以保命’、‘天黑之後,不可外出,否則將會被邪物吞噬’,‘不可靠近主院的水井,見了穿嫁衣的女人,立刻離開’。”
唐老爺、唐夫人確實是這麼說的。
李秀麗驟然反應過來,孫翠蘭口中的“怪物”,竟然指的是唐老爺、唐夫人等!
紅衣厲鬼見她終於明白,臉頰上的唇幾乎裂到了眼角,一個猙獰的笑:“你們這些愚人,被怪物引進了陷阱,今夜都將變成血食,與我一樣枉死。卻不知不覺,反將豺狼作良善!”
“看在你沒有見了我就逃走的份上,我告訴你,要在這座府邸當中活命的真正規則。”
“真正的規則是:天黑之後,絕對不能進入任何一間屋子。尤其是有唐家人守著的房間。”
“唐家所有人,從上到下,沒有無辜者。它們都是食人無數的怪物!
白天,它們賄賂日遊神。借來法力幻化人形。而這法力,一入夜就失效。夜遊神不留情麵,會追殺怪物。所以,它們誘騙你們在入夜之後進入房間。一旦你進入房間之中,它們就會設下符咒,將你困死屋中,讓你無法動彈,再慢慢地將你啃食殆儘。”
孫翠蘭黑藻般的發絲不儘地延展開來,小心地爬向不同的房間,撬開了一絲極小的縫隙:“你自己看罷!”
月光順著縫隙,照了一縷進去。
門後的某片深沉幽暗,立刻刷刷刷、梭梭梭地退去。似乎被灼傷了。
門然高低起伏,響起音色怪異扭曲的嚎叫聲,像石頭摩擦金鐵,也像被困的凶猛獸類。
人類叫喚不出這樣的聲音。
離得最近的那間,恰好是李秀麗原本要進入的“甲—肆零壹”。
她眼睛雪亮,清晰地看到,門後緊緊貼著一隻薄薄的皮子。
那皮子大約是個人形,上繪著小女孩的五官,但既無血肉又無骨骼,飄飄地,像是從哪扒下的人皮。它的底下是空的,眼睛是黑咕隆咚的洞。
它舞動著,緊貼著門板,發出小女孩甜蜜天真的叫喚:“姐姐,姐姐,你快進來啊,外麵很危險呐!”
聲音同她剛剛呼喚李秀麗時,一模一樣。
不遠的兩間房,分彆是唐老爺、唐夫人所住。
左側屋子,蹲著一隻肥肉濫地,但體格龐大的斑斕虎。
它的王字額頭上,戴著一張麵具,麵具被定格在了笑容,正是唐老爺的樣貌。
麵具在老虎頭上,張口發出人言,對門外喊:“姑娘,你不想進我女兒的房,可以到我們這裡來!”
而老虎的本體,則正用爪子摁住一個“客人”,埋頭在其破開的肚腹中,吃得淋漓儘興,心臟、腸子等殘渣都掛在它皮毛上。
右側屋子,雪一樣結滿一層又一層的網。
網中央,趴著一個奇異的生物,似乎是蜘蛛與人的結合體。手腳極長,卻長著黑鐵般的蟄毛,肚腹鼓起。口器突出,一對複眼,正噴出白色的絲線,將跟前的一個女客裹在繭子裡,隻露出一個頭。
它一邊在進食,用口器貫穿頭蓋骨,將消化液注入女客體內,將其五臟全部融化,再吸食殆儘,肚腹吃得一鼓一鼓,連肚子上映著的那張臉都有些變形。
它的腹部映著一張平凡而眉宇帶英氣的女人臉,赫然是“唐夫人”。
唐夫人則發出溫和的聲音,同唐老爺、唐五小姐爭奪獵物:“姑娘,劉姑娘,莫怕,快到我這裡來。”
其餘的房間內,借助被發絲撬開的一縷縫,月光所照,李秀麗看了個大概。
確實,每一間屋內,都藏有形態各異的詭異怪物。
與它們相比,不過是溺死模樣的紅衣孫翠蘭,已經顯得那麼可親。至少,她沒用頭發絞著個人在大吃大嚼。
李秀麗驚得凝目觀炁。
卻發現,孫翠蘭竟然沒有說假話。
房間內這些唐家人變的怪物,它們身上的炁,依稀帶著白日裡的個人特色,但卻顏色發黑,濃稠異常,像是汙泥在流動。這絕不是正常人的炁。
如果她之前真的聽從了唐夫人的話,一見到孫翠蘭,就轉身回奔,躲到某間屋子裡,或許,她現在正在跟這些怪物鬥法。
而如果是凡人進入這個臨時溢出區,遵守唐夫人告知的規則,必死無疑。
隻有不遵守唐夫人告知的規則,才會觸發孫翠蘭,告知“真正的規則”。
李秀麗皺眉:“那麼,按你的說法,隻要不進入房間,我在外遊蕩到天亮,就安全了?”
“錯。”孫翠蘭放下梳子,厭惡至極地看著這些妖魔鬼怪,冷笑:“你不但不能進入房間,還要跑得過它們,才能挨到天亮,保住今日之命。”
“它們既然不能離開屋子,懼怕夜遊神,我隻要待在這裡,乾嘛還......!”話音未落,李秀麗微微睜大了眼。
通向主院的諸多遊廊,竟然莫名地縮短了一截。
而四麵八方、藏著怪物的房間,竟朝主院逼近了一段!
那些怪物全都緊貼到了門後,眨也不眨地盯著站在主院裡的少女。
它們的確不能離開屋子。
但這些屋子,居然是活的,會不斷自己縮緊距離,朝你而來!就在幾個呼吸的功夫,整座唐府所有建築都隆隆作響。所有房屋都門朝主院,似人轉過身,“轉”了過來。
唐府建築的格局,就變成了以主院為核心,各房呈圓形包圍狀,不斷地縮短空間劇烈,一截一截往這裡“跳”。
孫翠蘭坐在井邊,看著向主院“包抄”來的那些房屋,道:“自從唐家人設下大陣,唐府就‘活’了,這些怪物借符咒與建築融為一體,可以錯亂空間,雖夜不能出屋,卻可以追殺入陣者。”
“有生人來時,它們吞吃生人。沒有生人來時,它們就來包圍追殺我的魂魄。”
她緩緩退入井口,折著身軀,貼在井緣。黑發鑽入水下,像根係雜錯,交織網羅的密密水藻,將井水都映成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