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庭院內仍然燈火輝煌，屋簷四角掛上了燈籠，將廳內抹上一層暖融融的光色,鬆樹上則掛了很多亮晶晶的小燈泡，以及很多禮物盒,不少人穿著冬衣，三三兩兩結伴,在院內散步聊天，隨後可以在樹上各自選擇一個禮物盒,享受拆盲盒的樂趣。
手機屏幕還亮著，群裡都在聊接下來該去哪裡玩，難得的團建日，不能被這麼浪費，池湛自然也被Call了，不過大多數人其實是在暗中打聽周總晚上的安排,以免撞了。
周總今晚泡溫泉,互相都見不到，池湛發了條信息，意思則是大家今晚可以放心玩,大家接收到暗示，紛紛鬆了口氣。
到底該去哪裡呢？
池湛正在思考，這時薑逸打來電話，邀請他晚上一起出去玩。
池湛抱歉道：“今晚有事,恐怕不能和你出去了。”
薑逸沒想到竟然被人搶先一步,先說“沒關係啊”，隨後又試探道：“池哥，約你的人不會是周宴行吧？”
池湛沉默了。
薑逸滿心淒涼,已經得到了答案，少男心碎了一地，愛情還沒開始已經結束。
池湛則仍然在思考，片刻後，做出了決定。
他拿起手機，分彆回複了信息。
外麵雖然沒有再下雪，但晚上會很冷，池湛打開窗口，便凍得發抖，這種天氣實在不太想出去吃飯，何況某人還不舒服。池湛穿上羽絨服，剛出門，便嚇了一跳。
褚行宵在門口站著，兩手插兜，微微仰頭抵著牆，戴著有線耳機正在聽歌，像個男高中生般。
“什麼時候來的？”池湛還以為褚行宵在自己房間裡，正要去找他，卻沒想到他已經來了。
“剛過來。”褚行宵也很意外，顯然沒預料到門這麼快就開了，看了眼信息，池湛還沒回他，“這樣等到回複消息的那一刻，就能立刻出現在你的麵前了。”
“就這麼確定，我不會拒絕你嗎？”池湛道。
褚行宵笑了：“在過節的時候拒絕‘男朋友’的邀請，他會傷心的。”
上午褚行宵回到房間，便睡了一覺，醒來時看到群裡同事發的照片，他們在小鎮裡玩得很開心。
打雪仗……他可是很拿手呢。
隻可惜沒有施展的機會。
戚頌的出現讓褚行宵的危機意識一瞬間達到了最高點，甚至於在夢裡都是真想揭穿時池湛漠然轉身，再也沒有回來的背影，而他在夢裡追了很久很久，追過了沙漠，追到了森林，又追到大海和天堂，都沒有追到人。
夢境總是光怪陸離的，充滿了毫無邏輯又荒謬的劇情，褚行宵醒來後仍然心有餘悸。
不行，不能再繼續這樣了。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與其被動等待，不如掌握主動權，及時說出真相。
池湛麵無表情道：“現在不需要‘男朋友’的業務。”
褚行宵忽然看向池湛身後，疑惑道：“周總，你怎麼在那兒？”
池湛登時有點緊張，剛才的談話該不會被聽到了吧？褚行宵“假男友”的身份一旦曝光，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但看到褚行宵眼中的笑意，池湛才明白過來，回頭一看，身後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
池湛氣道：“你騙我？！”
說著，忍不住上前，錘了褚行宵一拳。
“誒呦，好疼。”褚行宵捂住胳膊，呲牙咧嘴地直叫喚。
“疼就對了，”池湛麵無表情，“我還能讓你再疼點，試試？”
“哥哥好凶。”褚行宵縮了縮脖子，“但是演戲要演到位嘛，以假亂真的真正秘訣，就是要把假的當成真的。”
“這是你作為‘X’的職業操守嗎？”池湛道，“還挺敬業。”
正說著，池湛想起來另一件事，他拿出手機，點開那款虛擬男友的軟件交易平台，衝褚行宵道：“你按小時計費，如果一直這麼演，要付不起你的演出費了。”
褚行宵：“……”
關於池湛不讓他繼續當自己的男朋友，原因竟然是付不起錢這件事，令褚行宵心情非常複雜，和池湛出了門。
似乎是剛下過雪的緣故，外麵的空氣特彆清新，呼吸時帶著清甜的味道，再加上周圍人的歡聲笑語，和濃鬱的節日氛圍，池湛原本不想出門的心思被打散，望向了四周。
“想聽歌嗎？”褚行宵問池湛，順手將池湛的手握住，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他這個動作非常自然，池湛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嗯”了聲，用的是疑問語氣。
褚行宵低頭，單手摘下耳機，戴到池湛耳朵裡，道：“能聽到嗎？”
耳機裡傳來了一首英文歌，旋律悠揚好聽，歌手的聲音略微沙啞，卻很有質感。
褚行宵的手很暖和，歌也很好聽，但池湛跟彆人牽手的經曆少得可憐，和彆人共戴耳機更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因而不太自然，道：“你怎麼這麼熟練，以前談戀愛的時候學的嗎？”
“沒談過戀愛。”褚行宵道，“以前沒興趣，但周圍人都在談戀愛，跟男朋友坐在一起寫作業，跟男朋友一起打遊戲，騎單車時載著男朋友，或者牽著他，一起聽一首歌。”
“以前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隻覺得無聊。”褚行宵道，“不過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一點。”
他沒有刻意去看池湛，但池湛能感覺到，褚行宵有點緊張。
池湛覺得有點好笑。
“所以，你的戀愛套路都是從彆人那裡學來的？”池湛問，“沒有原創的嗎？”
褚行宵：“有。”
他轉頭看了池湛一眼，快速地轉過來，目視前方，道：“等會你就知道了。”
“這麼好的機會，要不然讓周總也來看看吧？”池湛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讓他也圍觀你的戀愛套路，如果他信了，說明你成功了，然後我們就不用再演了。”
這回輪到褚行宵麵無表情了，磨著後槽牙，擠出兩個字：“不要。”
“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池湛：……
路上是一對一對的小情侶⒗()⒗[()，都和池湛褚行宵一樣，彼此牽著手，在寒冷的冬夜裡露出笑容。褚行宵訂的餐廳不遠，就在旅店旁邊一百米處，但竟然是個西餐廳，這是池湛沒想到的。
餐廳內同樣燈火通明，室內響著優雅的輕音樂，一位樂師正在彈琴，褚行宵提前訂好了位置，侍者引他們到座位前，並且將衣服掛好，彬彬有禮道：“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可以上菜嗎？”
褚行宵點頭。
池湛還沒經曆過來了就能吃，不需要點餐的餐廳，但隨著一道道菜上來，全都是他的口味，不由得驚訝起來。
“這些是我猜測你的口味點的。”褚行宵解釋道，“有沒有猜錯了的？”
池湛頗為意外，他不喜歡吃的菜不多，譬如芹菜和胡蘿卜，可這些信息，他從未在那張信息表上提起，褚行宵是怎麼知道的？
“平時和你一起吃飯的時候注意到了。”褚行宵笑了笑，“比如胡蘿卜，你會把它放到最後一口氣吃光。”
池湛吃東西和平常人不一樣，他從來不浪費食物，即便不好吃，也會努力吃下去。
但褚行宵的人生信條是，不喜歡的東西，不逼著自己接受。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種菜，少吃一種怎麼了，都是成年人了，有權利拒絕討厭的味道。
雖然很像小孩子，但真的讓人很舒服。
桌上放著一束紅玫瑰，池湛無意間瞥到，忽然想起了岑遲，以及他所說的那句話。
岑遲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我有一首歌，想送給你。”
池湛微微一出神，隨後發現褚行宵不知道什麼時候離場，他左右一看，褚行宵正朝著那架鋼琴走去。
池湛：“？”
褚行宵和那樂師說了什麼，樂師點點頭，欣然停下了演奏的動作，起身，將座位讓給了褚行宵。
褚行宵脫了外套，內裡竟然隻有一件白襯衣，身材筆挺，坐下時遙遙朝池湛的方向望了一眼，笑了笑，似乎想說什麼，但很快，他又低下頭。
池湛停下用餐，將叉子放在一旁，在等待褚行宵自己研究出來的“戀愛方式”。
他很好奇，之前似乎從來沒聽說過，褚行宵會彈鋼琴，隻以為褚行宵是純粹的歌手。
音樂聲停止，並沒有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
直到第一聲響起，停頓了極短的一秒，隨後旋律猶如流水般在空中輕柔而緩慢地淌過，褚行宵的手指在鋼琴鍵上掃過，仿佛變魔術般，彈鋼琴時，他微閉上眼睛，側臉隱沒在昏暗光線中，與以往的形象極其不同。
以往的褚行宵，始終是個大男孩的模樣，而這一刻，他變得優雅，內斂，卻又魅力十足，
隨著音樂聲平緩低沉地響起，正在用餐聊天的客人聲音漸漸小了，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認真傾聽一首鋼琴曲。
這是池湛第一次聽褚行宵
() 的“現場版”演奏，看電視的感覺遠不及現在這般深刻，也是這一刻，池湛忽然間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褚行宵——
他有孩子氣的一麵，心情不好的時候又冷又傲，不願意搭理人，也有專業的一麵，而粉絲則是被他的這一麵所吸引。
即使沒有舞台和燈光，僅僅是在一家西餐廳，用著一架從未碰過的陌生鋼琴，無需琴譜，音符便從他的指尖宛若精靈般一個又一個地出現，哪怕是不懂音樂的人，也會不禁駐足，欣賞這一美妙的時刻。
人類生來便會欣賞藝術。
而藝術的締造者，則是上帝的寵兒。
原本帶著憂鬱色彩的曲調，在不知不覺之間變了，仿佛帶著些柔軟爛漫的情緒，令人置身於春意盎然的花叢，感受那薄而清新的陽光。
最後幾個音符，仿佛彼此之間拉了絲，纏了線，帶著些苦咖啡的醇香，淡淡地結束了。
意猶未儘。
這支曲子的前半部分……似乎有些熟悉。
池湛聽過，但怎麼也記不起名字。
全場寂靜，隨後響起了轟然掌聲，就連一旁端菜的侍者也在鼓掌，所有人仿佛經曆了一場奇妙的，帶著倦意和憂鬱的冒險，再次回想時，那種濃鬱的情緒仍然停留在心口。
久久未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