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從他娘不明不白地死後,他就已經立誌不娶妻。至少在他還沒有脫離高家的時候,不會娶。
夜涼如水,牆頭好爬。
三個人起初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後來全都默默地喝起了酒。
一直喝到大相國寺敲起了晨鐘,偌大的汴京城漸漸蘇醒。
趙軒跳下牆頭,目光清明,步伐穩健,沒有絲毫醉態。
潘意奇道:“官家什麼時候酒量這麼好了?”
高世則沒吭聲。
其實,趙軒的酒量沒變好,隻是能讓他耍酒瘋的人不在身邊。
這一夜很快就過去了。
再之後,趙軒依舊不去聖端宮,不過他不再刻意疏遠秦盈盈,而是時不時就送一些東西過去。今日是包小點心,明日是個小玩意,隻願她能安心。
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他就半夜翻牆進去,幫她蓋蓋被子,靜靜地看著她坐一會兒。
這些,秦盈盈都不知道。
她依舊是那個親切愛笑、花樣百出的太妃娘娘。在朝堂上講故事,四兩撥千斤般搞定難纏的大臣;在後宮哄兒子女兒開心,哄向太後開心,也哄小宮人們開心。
隻要有她在的地方,陽
光都是燦爛的。
趙軒再一次去看她,她又抱著他的手臂叫豆豆。
趙軒心裡酸歸酸,第二天還是命人去了十裡堡,把那隻短毛小狗送進了聖端宮。
秦盈盈既驚喜又糾結,怕自己養不好。
她抱著一絲希冀問:“這隻小狗有主人吧?你這樣把它抱回來,它原來的主人豈不是很不舍?”
“十裡堡的狗都是散養的,誰家有吃的就喂一口,沒固定的主人。”
秦盈盈禁不住誘惑,決定養它。
她給小白狗起了好幾個或帥氣或可愛的名字,寫在紙團裡讓它挑,小白狗自己挑中了最不走心的一個——二豆。
於是,宮人們就“二豆、二豆”地叫了起來。
二豆個頭不大,眼睛圓溜溜的,腦袋也很圓,嘴很短,像是剪短了毛的小獅子狗。
小家夥總是呆呆的,不大聰明的樣子,脾氣很好,彆管誰一摸立馬翻肚皮搖尾巴。
一看就跟聖端宮的佛係氣場很搭。
秦盈盈用穿舊的衣服給它縫了件小衣裳,可以護著肚皮,樣子也很有趣。
這天,她牽著二豆去勤政殿給趙軒送補湯。
最近趙軒是真忙,觀雨台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進了六月還有幾場暴雨,若果真連下幾天,黃河必定泛濫。
“你也彆太費神,該疏通就疏通,該築堤就築堤,實在不行還能讓沿岸的百姓暫時遷到彆的地方,總有法子解決,白天黑夜地發愁也無濟於事。”
秦盈盈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裡也擔憂。黃河水患直到20世紀都沒有徹底解決,更何況是科技並不發達的古代?
她最近一直在想現代時學的知識,覺得能幫得上忙的地方都會積極地說出來,即使被大臣們嘲笑也不在意。
趙軒應了聲:“我有分寸。”
說出來似乎覺得略生硬,又加了句:“彆擔心。”
秦盈盈大方地笑笑,把湯碗送到他手邊。
趙軒就著肉乾喝甜湯。
二豆很喜歡他,自從進了勤政殿就圍著他轉。
趙軒掰了塊肉乾喂它,小家夥高興得直甩尾巴。
他明麵上是在逗小狗,其實在專注地聽秦盈盈說話。即使是瑣碎的嘮叨,即使是對他的數落,聽在他耳朵裡都覺得十分珍貴。
他想多聽一些,所以一直沒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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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盈盈第三次叮囑他不許再熬夜的時候,他終於笑著答應下來,“放心,我會保重。”
“彆想打馬虎眼,我會找人看著你。”她指了指湯碗,“記得喝光。”
趙軒微笑著點點頭。
“晚上讓小田給你送飯過來,有什麼想吃的沒?”
“菌湯鍋吧。”趙軒笑笑,“多做點,還能留一半做宵夜。”
秦盈盈笑笑,“都是皇帝了,過日子還這麼摳門。”她拿手往高世則等人身上一劃拉,財大氣粗地說,“晚膳
給你們幾個都做上,宵夜再做新的,管夠。”
“好。”趙軒笑得自然而然。
秦盈盈心滿意足地走了。
趙軒臉上的笑淡了下去。
高世則歎了口氣:“你累不累?”
趙軒翻著奏折,頭也不抬地說:“累也就這一個月了,挺過去就好了。”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趙軒微抿著唇,神色不變,“旁的不必提。”
高
世則嘖了一聲,真就閉嘴了。
崔晨開口:“選妃的折子被中書省扣下了。原本蘇相已經蓋了印,後來被太皇太後知道了,說是留中。”
趙軒沉默了片刻,說:“知道了。”
語調沒什麼起伏,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許湖暗自歎了口氣。
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進入六月,雨水果然多了起來。
不僅黃河,其他河流水位漲得也很厲害,光是汴京附近便有好幾處河堤被衝垮。好在朝廷早有防範,沒有傷亡發生。
趙軒白天黑夜地待在勤政殿,一天睡不了倆時辰,頭疾日日發作,疼得他都麻木了。
這天,他從早上起來就不大好,飯也沒吃幾口,一直撐到晚上,臉色突然變得煞白,額頭冒出大顆汗珠。
醫官給他診了脈,隻說是累的,開了安神的方子。
趙軒到底知道輕重,不用人勸,自己便老老實實吃了藥,躺在床上休息,卻頭疼得睡不著。後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又不大安穩。
許湖實在擔心,擅自叫來了秦盈盈。
秦盈盈看著趙軒煞白的臉色,頓時什麼都顧不上了,脫掉鞋子坐到了龍床上。--
她沒敢使勁按揉,怕把他吵醒,隻用手不輕不重地按壓著穴位,想讓他睡得更安穩些。
趙軒中途醒了,看到秦盈盈,神情怔怔的,似乎在分辨。
秦盈盈是兩天前吃的易容藥,今晚剛好過了藥效,此時是她真實的臉。
趙軒似乎確定下來,拉住她的手。
秦盈盈沒有掙脫,安慰般反握回去。
“醒了?”
“沒醒。”
趙軒含含混混地應了一聲,又閉上了眼。
秦盈盈笑笑,把手抽了回來。
也許是這個動作惹惱了趙軒,他雙手一圈,霸道地把她抱到懷裡,摟得緊緊的。
秦盈盈猝不及防地倒在龍床上。
這是她第二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和一個男人貼得這麼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腹間的紋理,可以聽到他心臟的跳動。
秦盈盈幾乎傻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要掙脫。
趙軒霸道地箍著她的腰,不許她離遠一寸。
秦盈盈心裡怪怪的,將手撐在他肩上,想把他推開。
趙軒卻紋絲不動,反而湊得更近了,還把頭抵在她肩窩,啞著聲音說:“彆怕
,就抱抱,抱抱就好。”
抱你個頭啊抱,便宜都被你占光了!
秦盈盈紅著臉,決定把他打醒。
就在這時,趙軒突然喃喃道:“不許走,也不許死……”
他的聲音低低緩緩,帶著濃濃的啞意,就像在懇求。
秦盈盈剛剛抬起的手頓在半空。
毫不意外地心軟了。
她以為趙軒把她當成了秦太妃,所以才說“不許死,不許走”。
她沒再推拒,而是像一個溫柔的母親那樣輕聲安慰他,幫他按壓穴位,讓他睡得更加安穩。
她的努力很有效果,沒過多久趙軒就睡著了。
秦盈盈輕手輕腳地從他懷裡退出來。
出門時,她特意交待許湖:“彆告訴他我來過,就讓他以為是夢吧。”能夢到秦太妃,他必是高興的。
許湖紅著眼圈點點頭。
秦盈盈的背影消失在福寧殿,龍床上的趙軒緩緩地睜開眼。
眼底一片清明。
沒有絲毫睡意。
許湖接連叫了他好幾聲,他就像沒聽見似的。
直到許湖急得要請醫官,他才轉了轉眼珠,說:“我難受。”
許湖忙道:“可是胃裡難受?老奴這就命人去燉養胃湯。”
“不是胃裡,是這裡。”趙軒抬起手,慢吞吞地移到自己胸口,“許叔,我這裡難受。”
許湖險些掉下淚來,他的小主子呀,這是真傷著了!
他還記得趙軒沒被立為太子的時候,被其他皇子欺負,大冷的天渾身濕透,額頭流著血,他都一聲不吭。
這時候,他卻說心裡難受。
許湖紅著眼圈,低聲勸:“若真舍不得,便將秦小娘子納了吧,秦小娘子那般聰慧,便是許她一個皇後都使得。”
趙軒盯著明黃的帳頂,搖了搖頭,“她要的不是皇後之位,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可以答應她,我可以為她空置六宮。”
即便太皇太後不答應,即便趙氏宗親不答應,即便那些打著忠君愛國旗號的老臣不答應,他都不在乎。
他會護著她,賭上帝王的尊榮、賭上這條命來護著她。可是……
可是,她不喜歡他。
趙軒能清楚地感覺到,秦盈盈對他沒有絲毫男女之情。
這才是最要命的。
但凡她給一點點回應,他都會毫不猶豫衝鋒陷陣。然而,她拒絕得那麼乾脆,一絲餘地都不留。
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強取豪奪、手段用儘從來都不難,難的是克製。
為了秦盈盈,他願意克製。
隻是,還是會難受。
趙軒閉上眼,一滴清淚沒入鬢邊。
僅僅隻有一滴,這是少年帝王願意展露出來的最大的脆弱。
再睜開眼,黑沉的眸子裡隻餘堅定,“她想要田園牧歌,朕便給她田園牧歌。這京中風雨,這朝堂詭譎,由朕來扛。”
作者有話要說:不虐不虐一點都不虐!
馬上就會好了!
下章就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