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琰果真叫人連夜換了駝絨的雙人馬具, 尤其是鞍上毯與鞍下毯,厚墩墩的軟和,因為時節已經是仲秋, 所以在秋涼的天氣中, 坐著這樣的馬韂也不會使人覺得悶熱。
水鵲總算是能夠好端端地坐在白龍駒上了。
從城西到城南的西江書院, 魏琰不敢快馬加鞭地趕, 他怕水鵲剛吃完早食坐馬上顛得胃不舒服, 畢竟綜合這人目前以來的表現,嬌貴得不行。
雖說有些誇張, 但魏琰生怕自己不留意將人給碰碎了。
在書院門口將人放下,魏琰要先牽著馬到書院後方的馬廄去拴著了, 之後得再找聶修遠議事, 就不同水鵲一起進去了。
水鵲不明白這人做什麼事無巨細地同他講安排,魏琰隻要負責把他全須全尾地送到書院來就好了吧?
……怎麼說得好像他要黏著魏琰讓人家送他進學堂似的。
他又不是什麼黏人精,不熟。
水鵲抿了抿唇。
臨分開時, 他扯了扯宮絛的細帶子, 那還墜了玉佩和流蘇,他抬眼問魏琰, “這身衣裳什麼的……我要還你嗎?”
價格格外驚人的。
他的軟飯值將近翻了倍去。
要是還得話, 水鵲瞧著那數值又挺舍不得的,但是這一身這麼貴重……
魏琰見他雙眸水靈靈地看著自己,目光接觸後和燙著了一般, 右手虛握成半拳, 掩著下半張臉,清咳一聲,撇開頭去。
他說:“這衣裳本就是送給你的,你自己量量這尺寸, 我哪裡穿得上?”
先不談魏琰一身多年行軍鑄練出來的勁實肌肉,就隻是看骨架的差距,魏琰光是肩部都塞不下那衣衫,雖然大袖塞手臂沒問題,但要是塞進去肩頸部分,立即就要把對襟撐壞了。
何況整身的衣裳,除了外衣,還有裡頭的中衣、褻衣,這還給他做什麼?
染得全是小郎君肌膚上的甜香。
他也穿不上,能做什麼?
“噢……”聽到人家答應是送給他了,水鵲唇角彎彎,“謝謝你。”
魏琰詫異地瞥了人一眼,水鵲倒是少見同他這樣溫言軟語地說話,之前不是在同他生氣,就是直接上牙口咬他,總之對魏琰是沒什麼好顏色的。
是給他送東西就會這樣?
魏琰好像明白那個胡人為何會天天湊到人麵前送禮物了。
不對。
他不是那齷齪胡人。
魏琰心想。
他可沒想和男的親嘴。
魏琰再看。
那水藍浮光的身影終究是和小蝴蝶一般,翩翩躚躚的,踱著輕快的步子,飛到書院裡了。
水鵲在邁過一門後的亭子裡,看到了低著頭溫書的齊朝槿。
他一般溫書都是規規矩矩地坐在講堂案幾前,現在守在教學齋前頭,想來是在等著水鵲的。
看他支著腦袋,似乎沒留心到一門的動靜,水鵲輕手輕腳地上前,從後麵捂住他的眼睛。
齊朝槿如夢初醒,驚了一驚,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水鵲……”
一瞬間失聲了一樣。
水鵲察覺到他的狀態不太對,趕緊鬆開了手。
齊朝槿轉過身來,書躺到地上了,書頁給秋風刷刷地翻閱,他隻是箍著水鵲的肩頭,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
他的眼底青黑,眼白處繞了紅血絲。
像是徹夜未眠的樣子。
水鵲擔憂地問:“齊郎?你昨晚沒睡好嗎?”
齊朝槿看他周身完好,沒有傷痕的樣子,鬆了一口氣。
他昨日傍晚從城北書畫鋪出來,往壩子橋走,卻驚聞鼓腹樓走了水,那鼓腹樓離西大街的梅家食鋪也算不得遠,就兩條巷子,走水了街上人潮湧動,很容易發生踩踏。
他擠到梅家食鋪去,店家卻告訴他沒見過水鵲來,齊朝槿和冷水澆頭似的,秋日裡感到寒風刺骨。
再從梅家食鋪一路擠到鼓腹樓,樓前的彩棚架子依已然都燒成焦灰的廢木頭了。
軍巡捕的兵正在回收救火的灑子、水桶和麻搭,見他要往樓裡衝,還以為他不要命了,問清楚了才同他說,拱衛司的梁百戶捉了縱火的吳王幕僚,背後牽扯要案,齊朝槿要尋的什麼郎君,給那個和梁百戶同行的安遠侯世子帶走訊問了。
隨後才有安遠侯世子的家僮,從梅家食鋪問了人找過來,尋到他,傳了話,說主子請小水郎君做客留宿,今夜不便回青河村了。
齊朝槿沒聽聞水鵲提過這個打京城來的世子,一頭說是訊問,另一頭說是朋友家做客。
他放不下心來,走到半路硬是拐道尋至城北,但安遠侯世子在江南落腳的宅子,護院怎麼可能放他進去?
無奈,齊朝槿還是隻得打道回青河村。
翻來覆去,擔心水鵲吃不好睡不好,竟是徹夜未眠。
水鵲看他狀態糟糕,臉色憔悴,於是靠前去抱了抱齊朝槿,小聲問他:“是不是昨夜看書看太晚了?”
他昨天讓魏琰派人傳話傳的是到朋友家做客,應當沒什麼問題啊。
不靠那麼近還好,一靠近了齊朝槿直接摟住他,好像要將水鵲整個人捧著揉進骨血裡。
水鵲拍了拍他的背,掙紮兩下,“有點喘不過氣了……”
溫涼濡濕的觸感卻一下一下觸碰著他的耳垂。
水鵲拍著齊朝槿脊背的手指,立刻就蜷縮了。
他的耳垂是雪白的,隻有根部一點點粉,像軟軟的垂珠子,齊朝槿就連續不斷地用薄唇觸碰那上邊。
水鵲的睫毛顫顫,手心攥住了齊朝槿後背的衣料,“不、不要在這裡親我。”
雖然亭外有叢芭蕉掩著,但好歹是教學齋附近,容易給人發現他們躲在這兒摟摟抱抱的。
特彆是齊朝槿還一直親他耳朵。
這家夥是黏人精嗎?
明明才分開一個晚上。
水鵲沒見過這麼黏糊的男主。
他要推,齊朝槿便鬆開他。
情緒穩定下來,兩個人終於就昨天的事情開始解釋。
水鵲這下知道了家僮晚齊朝槿一步,還是讓男主擔心他涉及危機了,他好好地和齊朝槿把事情全須全尾地說明清楚。
“不要擔心,烏淳的事,我已經擺脫嫌疑了。”他還轉了一圈,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騙回來的新衣裳,“齊郎,我穿這個怎麼樣?”
他天生一副好顏色,眉黛唇朱,犀顱玉頰的,就是穿麻布衣也好看。
浮光錦的圓領袍就更襯他了。
“好看。”齊朝槿自然是誇他,半闔下眼,視線落到了沙棗青玉帶鉤上。
無論是浮光錦,還是珍珠琉璃的瓔珞圈,亦或是這月白宮絛玉帶鉤。
都是如今的他沒辦法給水鵲帶來的。
但眼前的小郎君生來就是該披羅戴翠,讓人錦衣華食地供養起來的。
現在卻是在那窮鄉僻壤的茅草村屋,陪著他粗茶淡飯。
齊朝槿牽著他的手,沒再說話。
書院的田漏箭尺上浮,第一堂課的上課時刻到了,有人負責敲鑼打鐘。
崔時信支著腦袋溫書,見水鵲進來,案幾上立著的書本倒下了。
這堂課的先生還沒來。
他卷起書,伸出手去,從後麵輕輕敲了敲水鵲的肩。
“齊郎發達了?買得起這般衣衫給你?”崔時信丹鳳眼一眯,新奇道。
浮光錦的衣裳對崔家來說倒算不得什麼,隻是那宮絛和玉帶鉤,皆不似凡物,不應當出現在長州縣甚至蘇吳府的任何一家展示售賣珍寶的銀樓裡。
崔時信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觀這沙棗青玉的成色,應當上京城買。
而那宮絛……像皇城大內天子之所裡流落出來的。
不可能是齊朝槿買的。
那就隻有……
水鵲關注著先生何時進門,後仰了一些,小聲同崔時信道:“……魏小侯爺送的。”
證實了崔三的猜測。
他倒不知道水鵲何時同安遠侯世子熟絡到送衣裳的關係了。
崔時信涼涼道:“今日穿的光鮮,像話本裡的小仙君。”
不成想自己這番誇讚,與魏琰的想法不謀而合了。
表麵正經地坐在各自案席上的同窗們,自水鵲進來後,便時不時自認為視線隱蔽地往這方向瞥。
迷得青年書生連聖賢書都讀不進去了。
整日盯著人雪白的臉頰肉,粉粉的耳垂去瞧。
第一堂課是聶修遠上的。
水鵲記得魏琰提起他去找聶山長議事了,因而聶修遠耽擱了將近半個時辰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