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死在赴任乾州的途中。
不久後他的發妻帶著女兒千裡奔波返回京師的娘家。
嫁出去十幾年的庶出姑奶奶突然回府。忠國公府的仆婢之間迅速傳開。
三夫人驚奇的睜大眼睛,問傳話的婢女:“大嫂親自接待了那母女二人?”
“是的,夫人。”傳話的婢女連連點頭。
好一樁奇事!庶出的姑奶奶,原本就算不得正經親戚,討上門來,最多百兩銀子打發便是,誰曾想素來矜貴持重的大嫂竟將人請進府中安置。
這位庶出的姑奶奶此刻正拘謹的坐在大夫人待客的花廳,生得細眉檀口,像極了國公爺。
大夫人打量著庶出姑奶奶,又不著痕跡的掃過她手裡牽的女兒,今年剛滿十歲,膚白微腴,頭顱飽滿,倒是個有福氣的。原是不準備收留,可心腹上前與她耳語一番,她又改了主意。
於是,來自閩州的林施微在十歲這年定居京師忠國公府,成為一名寄人籬下的表小姐。
國公府朱門深院,親戚各個簪纓世胄,母親不免時常在她耳邊叮囑:小孩子多聽多看少說些話,以免行差踏錯。
林施微與母親被安置在靠近四房的院子,名曰梧桐院。
位置偏僻,遠離喧囂,好在收拾的極為妥帖。
因庶出的緣故,母親素日鮮有機會與府中貴戚親近,幸而林施微嫻雅安靜,入府兩年從未鬨過笑話,逢年過節還能像模像樣的去老太君的壽安堂磕頭。
國公府的小姐們貌美和順,談吐大方,初見林施微,還當場摘了鐲子或者耳鐺贈與,笑吟吟的邀她一同坐在壽安堂的薔薇架下品茗。
小姐們待她客氣,完全是自小受過良好的規訓罷了,但她們不會真正將她視作同類。
多虧四房的嬈小姐,靠她提了一嘴,老太君才想起府裡還有一位表小姐,年滿十二至今未曾入學讀書,委實有點說不過去。
於是在老太君的授意下,林施微開始在驚鴻館識字。
起初,驚鴻館的女先生對林施微並不寄予厚望,教她認些字,將來會寫自己名字即可。
不曾想這個安靜的小姑娘記憶力驚人,短短一月已將《三字經》倒背如流,不過她有些沉悶,不善筆墨,所以在學堂倒也不怎麼出挑。
林施微書讀的晚,筆墨落於人後其實情有可原,先生理解,但也額外安排了許多字帖給她。
館中書寫第二難看的嬈小姐也好不到哪裡。
每每下學,姐妹二人便被先生留下抄字帖,寫注釋。
有時候嬈小姐鬨脾氣,扔了筆坐在位置上啜泣,林施微便也跟著放下筆,用柔軟的帕子仔細擦拭女童腮邊的淚珠,小聲哄道:“等下你哥哥過來看見,說不定也要罰你,彆哭了,我幫你揉揉腕子。”
嬈小姐的哥哥魏令則,每當她受罰,他多半會從隔壁的竹濤館趕來,坐在林施微提前騰出的空位上,沉著臉輔導妹妹課業。
魏令則出身國公府四房,在外受儘追捧,在府中卻是最不起眼的少爺。論年紀,他最小,論出生,他的父親乃庶出。
身為四房的孩子,他必須比其他房的多努力許多,所幸父親將國公府在京師的生意打理地一絲不苟,方才使魏令則於祖父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四夫人向來心高氣傲,飽受妯娌冷眼輕視多年,便把所有希望都押在魏令則頭上,望他狀元及第,望他平步青雲。
殊不知再努力,有些東西也難追旁人與生俱來的。
所以,魏令則時常被母親埋怨不夠努力,前世就連未婚妻也早已被人惦記著。
說起未婚妻,她愛他身後的國公府,愛他的錦衣玉食,愛他能給予她日思夜想的正妻之位,應該也深深愛過他的。
“施娘,我們相愛過,對不對?”魏令則在心裡問。
他平靜地看著妹妹身畔的林施微。
此生,年幼的林施微正在悄然生長,那濃烈綻放的將不止是她的美貌,還有她的貪婪與野心。
國公府的族學名師雲集,天下頂好的先生教天下頂聰明的烏衣子弟,鮮花著錦,魏令則的學問自是林施微望塵莫及的。
所以她時常坐在旁邊支著耳朵聽,遇到不懂的也會發問。
通常魏令則都會耐心回答。
如此,相安無事的又度過三年。
林施微來到了十五歲,嬈小姐發現她的身量竄的飛快,從矮矮胖胖的變成了又胖又瘦的,胖的是胸脯,比家裡其他的姐姐都胖,瘦的是腰肢,纖纖我見猶憐。
許是她自己也發現不妥,開始每日穿寬大褙子,從不束腰,走路微微低首,不似從前舒展。
山茶初綻那日,嬈小姐又被女先生罰抄字帖寫注釋,無聊的功課早已令她煩不勝煩,她一會哭一會鬨,貼身婢女拿她一點辦法也無。
林施微好一番勸哄才將她安撫。
一片陰影擋住了窗子,不是魏令則而是另一名瘦高的少年人。
少年人年紀同魏令則差不多,嬈小姐看見他,眼睛一亮,起身喊道:“嶼堂兄!”
來人正是長公主的嫡長子,也是國公府二房的大少爺魏令嶼。
恰逢蔡大家客居國公府驚鴻館,新作一副《山茶築》令長公主如獲至寶,為此,小郡王魏令嶼特來登門拜訪。
這才於此地偶遇驚鴻館兩位課業最差的妹妹。
嬈小姐並不關心他怎麼出現此間,隻拉著他衣袖邀進學堂,央他給晦澀難懂的文章做注釋,那是先生留給她的功課。
不同於嚴肅的魏令則,魏令嶼更像一團旭日,十分的親和,逐字逐句的為她解惑。
嬈小姐尚且年幼,孩子心性,便覺得這位堂兄是天底下最好看最溫柔的大哥哥,況且大哥哥還是郡王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