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紅嘶啞地開口,聲音好似生鏽的刀片被強行出鞘:“是你救……”
姑娘眉毛一揚,命令道:“等一等,先彆說話!”
一點紅麵無表情地閉上了嘴。
姑娘卻沒開口,轉身鑽回前屋,沒過多久又回來了,塞給他一隻瓷杯,道:“先喝口水吧,聽聽,嗓子都啞成什麼樣了!”
一點紅倏地抬眸,碧綠的眸光咬住了她,一動不動。
喬茜笑道:“這是本店自製的竹葉薄荷甘露。”
秦嶺盛產箭竹與木竹,可成純林,喬茜上山摘野草莓的時候順帶著摘了一些回來。
以前,喬茜很喜歡用美食視頻下飯,還看了很多古代美食製作什麼的。既然如今真的住在山裡了,野趣當然還是要講的。喬茜很有自知之明,柴火飯那種鐵定會煮糊的東西她就不嘗試了,摘個竹葉來煮水喝還是可以的。
竹葉洗淨,像衝綠茶一樣扔進熱水裡燜,去屋外順便薅了兩片薄荷葉,用力拍一拍激發香味,等竹葉熟水放涼了再扔進去,還要加點蜂蜜,這樣才好味。
托一點紅的福,她現在有了雙開門大冰箱,這竹葉薄荷甘露放在冰箱裡保存,拿出來的時候冰冰涼涼的。
殺手沒說話,瞧了手中的瓷杯一眼。
冰涼涼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到了他的手上,冷霧在他掌心裡融化。
他的咽喉的確又乾又澀,像是吃了一口沙子一樣,吞咽之間都有血味泛上來。
他一口飲儘了杯中的水,這甘露冰涼涼、沁絲絲的,一杯灌下來,極好的安撫了他火燎火燎的咽喉和內臟,舒服極了。
再開口時,聲音之中便少了幾分阻塞:“……多謝。”
喬茜抬眸,瞧了這殺手一眼。對方穿著他自己的中衣,血放進洗衣機裡洗乾淨了,但是各種破口就沒法子了,她正好就從一處破口,瞧見了對方胸膛處被大冰箱重砸出來的紫黑淤青,還滲出了血點。
喬茜:“…………”
喬茜:“先吃飯、先吃飯,請。”
殺手沉默著走過了小院,進了酒館。
喬茜發現他的行走坐臥看起來一如常人、不見阻凝,牽扯傷處時,麵上也十分漠然,好像完全不知痛楚。
今天吃的是春筍雪菜火腿飯。
四月咯,筍冒尖兒的季節,上山遇到竹林,正好挖了一些。
雪菜是吃老壇酸菜麵剩下的那一堆雪菜包,火腿是花滿樓應陸小鳳之約來的時候帶的伴手禮——好像還是陸小鳳點名要的。
總之,這東西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剝筍,剩下的就是倒鍋裡炒吧炒吧,再和大米一起扔進電飯煲裡去煮,順便再倒一點黃酒,煮出來飄香四溢。
喬茜鑽進櫃台,電飯煲提前已打開了,她滿滿盛了一碗,堆到快要冒尖,才推到了一點紅的麵前,道:“吃吧!”
一點紅垂眸,瞧著自己麵前這碗飯。
火腿油潤,有煙熏味,春筍鮮香清甜,香氣四溢。
晨光從窗口斜斜灑進,照亮了桌麵的木紋,也照亮了放在桌上的一隻茶壺,茶壺外壁凝了一層清涼的水霧,櫃台裡的姑娘抬手沏茶,原是他剛才喝過的那一種竹葉甘露。
微風拂過,門口的風鈴又被吹響。
這是極富生活化的場景。
很奇特的是,身處這般舒適、這般令人放鬆的地方,殺手卻非但沒有放鬆、裹在勁裝之下的身體卻緊繃起來,肌肉無聲猙獰,好似滿弓蓄力。
——難道他竟認為此處有詐?
——卻不是的,他隻是感覺格格不入。
他這一生之中,沒從沒有關心過他的嗓子到底有多麼乾啞、火燎;他這一生之中,也從沒有人瞧見他不害怕、堆了這樣滿滿一碗飯給他吃。
平和溫馨的場景與他來說,豈非正是妖境鬼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殺手慣常比武鬥狠,驟然進入如此寧靜平和的小屋,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又隻覺得自己根本屬於這裡、根本不應該闖進來。
一個以殺人為樂、以殺人為業的下賤之人,平白汙了人家的好地方。
姑娘自報門戶:“我是喬茜,在這裡開酒館。”
殺手頓了一頓,目光抬起,凝在了喬茜的麵上。
喬茜麵不改色,道:“先生尊姓大名啊?”
接下來的對話,喬茜當然已經想好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中原一點紅是也!哦哦,原來是紅先生,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啊!在下這裡有一樁大生意,紅先生意下如何呀……好說好說,方便方便。
很好,很有武俠劇裡那種你來我往的架勢,咱們“道兒上的人”講究的就是這個調調。
她臉上的笑容於是愈發愉快起來,坐在櫃台裡麵,托腮瞧著殺手蒼白俊俏的臉,眼睛亮亮的。
殺手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道:“在下張三,是個鏢師。”
喬茜:“…………”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