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什麼東西在迅速接近, 壓倒了灌木叢,折斷枝葉,最後停在了離她幾尺遠的地方。
流落在這種荒郊野嶺裡, 身無寸鐵,孤立無援,有怪聲靠近,可不是好兆頭。
陸鳶鳶唇瓣一抖,緩緩轉動脖子,身體緊繃成一張弓, 已經做好了跳河求生的準備。
然而,映入眼簾的並不是想象中的腥臭獸口,或是對獵物虎視眈眈的妖魔, 而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順著那雙靴子抬目,她睜大眼眸:“道君?”
來者正是齊悵。
看到她全須全尾的,齊悵往日不苟言笑的堅毅麵龐,也明顯出現一絲鬆動:“找到你了。”
穀底的光照本就很差, 此時正值黑夜。這片河灘地勢低矮,被茂密的灌木叢遮了個徹底, 靠上的位置, 還長了一棵歪脖子大樹,昏暗無光。陸鳶鳶又縮在陰影中, 嬌小的一團, 要是粗心大意些, 都發現不了她在這裡。
齊悵的身姿輕盈而迅速, 從陡峭的山坡上跳下來,走向她:“你還好嗎?”
隨距離拉近,對方的模樣在他眼中越發清晰。
陸鳶鳶披頭散發, 發絲濕淋淋地貼著脖子。麵白唇青,眼眶裡含著淚珠,形容狼狽。她雙腿屈起來,縮進了裙子裡,手臂抱著膝,可裙子並沒有完全遮住身體,腳趾露在外麵,旁邊還散落著一雙又臟又染血的羅襪。
齊悵一頓,便知自己方才問了句廢話。
她這個模樣,隻要眼睛不瞎,都當不上一個好字。
心底鮮有地湧上了幾分愧疚與不忍,沉默一下,他的語氣輕柔了些:“除了腳,還有何處不適?”
陸鳶鳶也知自己樣子狼狽,她低頭,將臉埋在膝蓋上,用力地擦了擦,悶聲道:“沒有,隻有腳疼。”
“彆擔心,我先帶你回去。這裡離誅魔台已經不遠了。”
齊悵蹲下來,背對她,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
一陣窸窸窣窣後,陸鳶鳶爬上他的背。起身時,有傷的膝蓋冷不丁碰到齊悵腰間的劍鞘,她臉色一白,手臂驀地收緊,一顆淚珠不受控製地滾出眼眶,不偏不倚,砸到了對方的衣領內側。
淚珠熱熱的,順著脖頸肌膚滑落,沁入裡衣。
平生從來沒有人趴在他背上哭過,齊悵的身子明顯有些僵硬。
“對不起,道君。”陸鳶鳶用衣袖擦了擦臉,鼻音很重:“我這邊的膝蓋有傷,你能不能把劍鞘放到另一邊去?”
“……”齊悵沒回頭,默默地將劍鞘挪到另一側。等她趴穩了,才把住她膝彎,站了起來,召出佩劍,帶著她禦劍飛起。
陸鳶鳶沒有撿自己的羅襪,好在,就這樣趴著,裙擺一滑下去,剛好可以遮住腳。
齊悵的背很寬厚,陸鳶鳶緊緊攀住對方的脖子,扭頭,望見自己爬上去的河岸越來越遠。抬頭,天際已經泛出了魚肚白,這一夜馬上要過去了。
劫後餘生的感覺襲上心頭。陸鳶鳶垂眸,問:“道君,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元君和段闌生呢?”
“我知你掉進河裡了,便沿著河流方向,一路往下遊找去。”齊悵斟酌片刻,低聲說:“昨晚的事,是我們疏忽了。抱歉。”
陸鳶鳶環在他前方的手指動了動。
“我們發現你不見了以後,段闌生本想來找你,讓我送大師姐回去,是我攔住了他,提議調換過來。因此地過於複雜,我比較有經驗,由我來找你,更有機會快些找到你……隻要禦劍,回誅魔台是很快的,他們應該早就回去了。”
齊悵說著,後方的人卻一直沒回應。突然,肩微微一重,對方的腦袋無力地靠著他,氣息沉緩而勻長。
也許是身子撐到極限,忍不住睡了過去。
齊悵靜了下來,不再說話。
孰料,在他身後,他以為已經睡著的陸鳶鳶,其實一直半睜著眼,隻是沒有搭理他而已,
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應該善解人意地接一句“沒關係”,然後順著說一些話,來博取對方的同情。畢竟,齊悵在丹青峰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今日的同情,放在日後,也許會有大用處。
隻是……她畢竟不是可以完全剝離情緒的機器人。
此刻,肉|體和精神都疲憊不堪,心灰意冷。她不想說一個字,更提不起勁兒去說那句“沒關係”,索性一聲不吭,裝作沒聽到對方的話。
天空像水洗了似的,一層層地向明亮過渡。午時,他們終於抵達了誅魔台。
陸鳶鳶中間真的睡了過去,被喚醒時,已經見到了來來往往的蜀山弟子。
誅魔台是天材地寶大會的起點,圍繞著它,各宗各派各據一處修整。按照往年的慣例,這麼多人一起進去,隻要三天左右就能掃蕩一遍。所以,大家其實沒有準備多豪華的住所。蜀山弟子還是直接住在白鶴舟上的。
昨夜,蜀山在來路上就遇襲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仙門各宗。眾多小宗派心有戚戚,心道連蜀山都這樣了,要是碰到麻煩的是他們,豈不是連骨頭都撿不回來?
因折損了一艘白鶴舟,目前,傷員都安置於其中一艘船上。好在,大多數人都是輕傷而已。由於吃了個悶虧,大家肚子裡都憋了一把火,隻要是靈力不受影響的,都已經殺進靈寶秘境了。
齊悵將陸鳶鳶帶到了傷員所在的白鶴舟上。甲板上,好幾個外門弟子在忙碌著。陸鳶鳶掀起眼皮,目光逡巡一圈,發現少了幾個熟悉的麵孔。
一個上午過去,她已經冷靜下來了。對於消失的人最可能的下場,她心中有數,垂下頭。
這時,一個抱著藥盒跑過的女修經過,看到他們,大呼一聲:“陸鳶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