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蘭鳶山的眼底登時浮現出淡淡的遺憾。
忽然有些近鄉情怯。
在遇到晚玉之前,他從未幻想過自己有一天能結婚生子,認為一個人也能活的很好;但在遇到晚玉之後,蘭鳶山卻發現,原來有妻有子也很好,這樣的感覺是如此的新奇,像是一種無形的牽掛,將他和這個無欲無求的紅塵聯係起來,他從此有了血肉,有了情感,他開始學會責任、學會擔當,努力地學做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
對於方岫玉,他希望方岫玉首先是個人,應該先愛自己,然後才是他的妻子和小狗寶寶的母親;但是對於自己,蘭鳶山卻發現,他應該首先是方岫玉的丈夫、小狗寶寶們的父親,然後是他自己。
蘭鳶山之前將晚玉的一切放置在自己之前,原本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會比晚玉更重要,但他現在發現,原來晚玉的孩子和晚玉一般,都將排在蘭鳶山生命的第一位。
蘭鳶山緩緩半跪下身,將自己的視線和呆滯的小狗寶寶平齊,目光仔仔細細地描摹過蘭君欽的臉,隨即,方輕聲道:
“........小狗?”
他第一次叫蘭君欽,因為情緒太過於激動,甚至沒喊出聲,直到第二聲,他說的話才傳進了蘭君欽的耳朵裡。
蘭君欽轉過頭,呆呆地流淚,盯著蘭鳶山看了好久,沒動,也沒說話。
他還沉浸在剛才的恐懼情緒裡,沒有回神。
蘭鳶山靠近一步,隨即又湊過去,伸出手,緩緩撫摸著蘭君欽的腦袋,借著小心翼翼撫摸小狗崽腦袋的動作,和自己的小狗寶寶親近:
“你是我的小狗寶寶,對不對?”
他說:“你叫蘭君欽.......蘭花的蘭,君子的君,欽定的欽........這是我給你取的名字,你是我的小狗寶寶,對嗎?”
“.........”蘭鳶山每說一個字,蘭君欽的眼淚就越發下落,最後凝成晶亮的淚珠,滾滾而下。
他就這樣盯著蘭鳶山,肩膀又開始不自覺抖動起來,混亂中,他隻能胡亂地用掌心和手背擦掉眼淚,卻怎麼也擦不掉,“嗚嗚——啊——”
他一邊擦眼淚,一邊嚎啕大哭:“嗚嗚——我是蘭君欽——嗚,我是沒有人要的小狗寶寶,嗚...........”
蘭鳶山嗓子一哽,看著絕望地抱著傷口舔舐、嗷嗷大哭的小狗崽,驟然疼痛起來。
他看著蘭君欽哭的泛紅腫起的眼睛,忍不住垂下眼瞼,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抱住了蘭君欽:
“你不是沒有人要的小狗寶寶.......你是我的乖崽崽。”
“嗚——爹爹把我丟掉了——”蘭君欽一邊哭,一邊顛倒四地控訴道:
“爹爹和娘親都不要我了嗚嗚.........我要被壞人抓走賣掉了,我再也見不到爹爹和娘親了——”
【怎麼會呢。】方岫玉跪在地上,慌忙擺手道:
【娘親沒有不要你。】
他看著還在哭泣的小狗崽,用力抱住他:【娘親會保護好你,這一次,不會讓你被彆人帶走了。】
“嗚——娘親——”感受到熟悉的雨後玉蘭的信香,蘭君欽好似回到了母體一般,驟然感覺到一陣令人安心的安全感。
他猛地撲進方岫玉的懷裡,抱住方岫玉的脖頸,嗷嗷大哭:
“娘親——娘親不要丟下我——”
【娘親再也不丟下你了。】方岫玉將臉埋進蘭君欽的脖頸,感受著懷中小小的軟暖的聲音,泣不成聲:
【乖崽,娘親真的好想你..........】
看著抱頭痛哭的母子倆,半跪在地上的蘭鳶山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心痛。
他的心好像被絞碎了,反複破開扯爛,最後流出了鮮紅的血。
方岫玉和蘭君欽的分離是他造成的,是他沒有保護他的妻兒。
他沒有儘到一個丈夫的責任。
思及此,蘭鳶山緩緩垂下眼睛。
他沒有說話,內心滿是痛苦和懊悔。
倘若他早做準備,事情的發展會不會就不會變成這樣?
倘若他再準備的充分些,他的小狗寶寶會不會就能避免和自己骨肉分離六年?
他未曾親自生養過他,尚且覺得難過,那方岫玉懷胎十月,親自看著孩子被帶走時,又是何等的撕心裂肺?
........他大抵是真的不配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正當蘭鳶山垂眸不語間,忽然間,一個小小的身體就擠進了他的懷裡,聲音啞啞的,還有些哭腔:
“爹爹——”
蘭君欽看著麵上沒有什麼表情、內心卻還在掙紮的蘭鳶山,哭著問:
“爹爹為什麼不抱我了?”
小狗哭唧唧地垂下耳朵,用小爪子試探性地碰了碰蘭鳶山的手,見蘭鳶山並沒有像方岫玉一樣抱住他,半晌,嘴巴一癟,連尾巴也不擺了,就這樣怔怔地看著蘭鳶山,淚珠刷拉一下就掉下來了:
“爹爹........我要爹爹抱我........”
蘭鳶山:“.......”
他伸出手,拂去小狗崽眼角的淚珠,看著小狗崽黑潤的眼睛,聲音低低,滿是複雜:
“小狗,是爹爹對不起你。我不是個好父親,我不配你當你爹爹。”
“可是小狗隻有一個爹爹,隻有一個娘親,也隻有一個哥哥。”
小狗哭唧唧道:
“若是你們都不要我了,又要拋下我,那我要去哪裡呢?”
蘭鳶山聞言一怔,半晌,忽然傾身向前,用力將小狗攬進自己的懷裡:
“小狗.........”
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沙啞,並沒有往日裡待人接物般的遊刃有餘,反而徒餘悔恨和自責。
原來,無論是多尊貴的人物,在自己的親生孩子麵前,他也隻是一個會手足無措的新手父親罷了。
他會像全天下最普通的父母那樣,會擔心自己對孩子不夠好,會在孩子爬行行走的時候擔心他摔倒,會在孩子長大時擔心他會遇到危險,會在孩子遠行時擔心他受苦,甚至連臨終之前,都在盼望著死後能在地下保佑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
父母是天底下最苦心孤詣的人,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這具幼小脆弱的幼崽身體就成了他們一生的牽絆,從此父母不再是他們自己,他們的血肉變成根莖,為孩子輸送養分,凝成一把傘,護自己的孩子一生周全。
“爹爹.........”
蘭君欽被蘭鳶山抱在懷裡,感受著那陣久違的溫暖,終於哽咽地抱住了蘭鳶山:
“爹爹不要再丟下我了.......”
“爹爹........”
“爹爹!”
皇宮長春殿的床上,滿頭是汗的蘭君也猛然睜開眼睛,不自覺地喊了一聲蘭鳶山。
他猛吸一口氣,睜大眼睛看向頭頂的明黃色床帳,原本絞痛的心臟不知為何,緩緩舒緩開來,痛苦和委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乎要跳出胸前的欣喜和愉快。
他掙紮著起身,摸索著讓人點起燈,不遠處是成堆的書和字帖,全是白日裡皇帝要他寫的。
蘭君也頭發傾灑下來,幾乎要遮住他的半張臉,將他的眉目遮掩的不甚清晰。
明明是和蘭君欽一樣的容貌,但蘭君也給人的感覺卻要更加陰沉些,冷漠些,讓人捉摸不透。
雖然是雙生子,雖然彼此都長得一模一樣,但如果有人看過蘭君也和蘭君欽,一定會說,哥哥的氣質更像冷淡的父親,弟弟則更像溫柔的娘親。
弟弟回來了........剛才的痛苦和開心,這些都不是他的情緒,是弟弟的情緒........
蘭君也捂著胸膛,又看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同心蝶,半晌,緩緩垂下了眼睛。
皇爺爺說,弟弟和他長的一模一樣,長了就會替代他,會搶走他的皇位,所以.......所以不能讓弟弟出現在京城。
蘭君也跌跌撞撞地下床,似乎是想通過寫字讓自己靜下心來,但卻無法做到。
他從小養在皇帝膝下,日日練字,字跡已然可以做到和皇帝一模一樣。
清秀的字跡一筆一劃地落在紙上,又被濃黑的墨汁塗抹而去。
半晌,蘭君也直接將那寫廢了的紙張揉成一團,用力丟了出去。
長春殿內點起燭火,明明有宮婢陪侍在側,但不知為何,獨坐塌上的蘭君也,卻在悅動的燭光陰影下,顯得如此的落寞。
“長孫殿下,早些休息吧,彆練字了。”
一旁的心腹上前,將毯子披在了蘭君也的肩膀上,柔聲勸道:
“待會寫壞了眼睛可怎麼好?”
蘭君也捂著頭,似乎不太想說話。
半晌,他才像是想到了什麼,緩緩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心腹,眼底滿是紅血絲:
“我聽說,皇爺爺想把我過繼到太子的名下?可是真的?”
“是。”心腹頓了頓:“但是四殿下不肯。”
“把我生下來就不管,如今又不肯讓我認旁人做爹爹。”蘭君也問:“不過這太子正值盛年,妻妾甚多,來日說不定會有自己的小孩,又乾嘛急著讓我入嗣?”
那心腹顯然是知道些許內情,猶豫了片刻,吞吞吐吐道:
“這............”
蘭君也見此,一拍桌子,眉目冷厲:
“對本殿下還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你是活膩了麼?”
“殿下恕罪!”心腹嚇的猛地跪下,俯身告饒:
“奴聽說........奴聽說這太子患有......患有痿厥之症,也不知是真是假。”
痿厥,就是不舉,蘭君也想了想,登時反應過來,為何這太子要急吼吼地讓他入嗣了。
“不對呀。”蘭君也回過未來之後還有點疑惑:“這太子既然不舉,又如何擁有兩個雙兒的?”
心腹徹底不說話了,跪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不敢多言。
太子不舉,太子妃卻懷孕過次,還有一次甚至懷的男胎,隻是被太子失手推了一下流掉了。
........這一下是真的失手,還是故意推的?
蘭君也眯了眯眼,片刻後,竟然無端笑了起來。
難怪要讓他入嗣,原來竟是這個緣故。
太子不舉,此事若是傳出去,也不知道民間會如何議論,也難怪太子急吼吼地想要個名義上的皇太孫來保住東宮之位。
蘭君也想了想,隨即偏頭問道:
“你覺得,我應該將太子不舉這件事傳出去嗎?”
心腹仍舊跪在地上,俯身貼地,並不馬上回話。
私議主子已經是大罪,何況那還是太子,心腹不敢多嘴,又不能一直沉默,想了想,隻好道:
“奴都聽從殿下安排。”
“按道理來說,逼狗跳牆的事情不要做。”
蘭君也伸出手,將寫好的字帖燒掉,青煙嫋嫋,朦朧了他的眉眼:
“可是我膩了。”
“我不願意.......我厭倦了在這個深宮之中,做一個可以任人拋來搶去、隨意被人擺弄利用的棋子和泥人玩偶了。”
心腹忐忑道:“殿下,您.........”
“我知道沒人愛我。”蘭君也打斷他的話,自顧自垂眼道:
“皇爺爺教我學習識字,一心隻為了大周的江山,若無我,也還有旁人;太子想要我,是因為膝下無子。”
“父王……父王他也不愛我,他心裡裝的全是母妃和弟弟。給我取了這般草率的名字,送我同心蝶,也隻是為了找弟弟。”
蘭君也撫摸著蘭鳶山送他的同心蝶,聲音愈發低:
“他說要來看我,我裝做不在意,內心卻隱隱欣喜,總盼著他來,可他……卻從沒來過。”,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