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到!”
隨著一陣尖利的太監嗓音響起, 看奏折正認真的蘭君也指尖一頓,抬起頭來,見一道大紅色的人影跨過門檻緩緩走進來。蘭君也知來人是方岫玉, 便放下筆,起身行禮:
“母.........”
他一聲“後”還未說出口,肩膀上就一重, 有一具少年身軀搭了上來,壓的他身形一低:
“哥哥哥哥, 你在乾啥呢!”
少年的聲音滿含洋溢的青春笑意, 脆生生的, 像是切開的梨, 清亮如風:
“我來看你啦!”
“成日裡打鬨哥哥,沒個正形。”方岫玉被程雲扶上主位, 緩緩坐下, 語氣裡雖然含著批評,但臉上卻是笑著的,顯然也沒有十分生氣:
“你若有你哥哥一半用功,你夫子也不會整日對你唉聲歎氣了。”
“夫子布置的作業, 兒臣哪次沒有認真完成了。”蘭君欽趴在桌子上,在果盤裡挑挑揀揀了半天, 才挑了一個飽滿多汁的蘋果,一口咬下, “隻是他對我的要求和哥哥一樣,見我做不到, 自然會鬱氣難平。”
“你還有理了。”方岫玉板起臉:“你哥哥性格沉穩端方,為人處世也挑不出錯,獨獨你, 沒少闖禍,總惹你夫子生氣,和你父皇告好幾次狀了。”
“哥哥是太子嘛,太子就該有太子的樣子,我又不是太子,我乾嘛要像哥哥一樣。”
蘭君欽已經被一家人寵壞了,笑嘻嘻地趴在桌上,坐也沒個正形,坐的東倒西歪的,方岫玉懶得再看他,又轉過頭,去看向垂手侍候在旁給他倒茶的蘭君也,見蘭君也舉止端莊,又覺得氣順了一些:
“君也,你今年幾歲了?”
“回母後,十七了。”
蘭君也正在疑惑怎麼自己的母後方岫玉會問自己這樣簡單的問題,就聽方岫玉道:
“你今年也十七了,該給你相看個好人家了。”
方岫玉給蘭君欽剝了個橘子,剛將果肉遞到蘭君欽唇邊,就被蘭君欽嗷嗚一口咬下,
“我和你父皇商量過了,今年打算給你相看個好人家的雙兒,等明年開春,就讓你們挑個好日子成婚。你大婚之後,有了太子妃從旁輔佐,你父皇也好順理成章地將政事都交給你打理。”
蘭君也:“.........”
他垂下眼睛:“明年成婚,兒臣也不過十八,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本宮十八歲的時候都生下你和弟弟了,這有什麼早的。”
方岫玉說。
“可是父皇成親的時候是二十一歲。”蘭君也道。
“你父皇那是忙著在外打仗沒有空。”
方岫玉說:“你父皇娶我的時候是二十一歲,有你們的時候已經二十二了,換做旁人家,那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你父皇這算是老來得子,你不要學他。”
正打算進門卻不巧在門口聽見方岫玉這句話的蘭鳶山:
“...........”
他也.......也沒那麼老吧?!
蘭鳶山忍不住歎氣,跨進門,卻又笑道:“又說朕什麼壞話呢?”
“啊,父皇!”
蘭君欽方才還在樂顛顛地看著母親和哥哥說話,一臉的看熱鬨不嫌事大,聽見蘭鳶山說話,忙站起身迎上來,舉手道:
“兒臣舉報,母後方才在說父皇老!”
方岫玉沒料到蘭鳶山會突然進來,也沒料到蘭君欽竟然會“背叛”自己,懵了一下,登時又急又氣,顧不上皇後的矜貴儀態,抬腳對著小狗屁股就是輕輕一腳。
蘭君欽知道方岫玉會踢他,明明方岫玉踢他的動作隻是虛張聲勢,力道甚至還不如夫子氣急了敲他腦殼時的力道大,甚至是腳尖剛觸上蘭君欽的衣服,蘭君欽就瞬間倒地,誇張地假裝身受重傷,捂著屁股坐在地上,可憐巴巴地看著蘭鳶山:
“父皇,母後踢我!”
方岫玉沒想到蘭君欽竟然能這麼“弱不禁風”,愣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蘭君欽是在蘭鳶山麵前裝可憐,登時瞪圓眼珠,指著蘭君欽,委屈地看向蘭鳶山:
“陛下..........”
“好了好了,哎喲,”蘭鳶山被母子倆人逗笑了,上前一步,將氣鼓鼓的方岫玉摟進懷裡,開始偏袒起自己的夫人來:
“小狗你也真是的,怎麼能惹你們母後生氣呢。”
即使是知道母子爭寵,但此刻的蘭鳶山顯然是偏心眼子都快偏到太平洋去了:
“你母後脾氣這麼好的人,一定是你做錯了事情,他才會踢你。”
“兒臣又沒有說父皇老。”蘭君欽被戳穿,當下也不裝了,乾脆盤腿在地上坐起,仰頭笑道:
“都是母後說的。”
“我.......我.......”方岫玉顯然也沒想到背後說人“壞話”會被當場抓到,登時羞愧難當,在蘭鳶山麵前連自稱都改了:
“我其實.........”
“好了好了,朕又不在意。”蘭鳶山攬著方岫玉的腰,將他拽進自己的懷裡,隨即俯身在方岫玉的眉心親了一下,笑道:
“那就當朕是老牛吃嫩草吧。”
方岫玉:“.........”
他一紅,轉身抱住了蘭鳶山,往他懷裡蹭了蹭,看著父皇和母後這幅打情罵俏的模樣,蘭君欽搓了搓手臂,誇張道:
“好肉麻,兒臣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蘭鳶山:“........”
他斜眼看他:“看來你母後踢你一腳還是輕了。”
“就是就是。”方岫玉小雞啄米點頭:
“看來等君也大婚之後,也得給小狗娶個定王妃才好,看他有妻有子之後,還怎麼皮。”
一提到娶妻生子,蘭君欽的臉就垮了起來:“不要。”
他很抗拒:“兒臣不想娶妻生子。”
雖然同年齡段的基本上都開始定親,有些甚至已經辦完婚禮了,但蘭君欽卻對娶妻生子這件事不是特彆熱衷,從小就很是向往未婚未育的六公主鳶瑛姑姑那般肆意瀟灑的生活,覺得鳶瑛姑姑像大漠的鷹一般自在不受約束。這個想法被蘭鳶瑛知道之後,還被她打趣了好久:
“姑姑和你不一樣。”
蘭鳶瑛摸了摸蘭君欽的頭頂:
“姑姑從一開始,就決定不依附任何人,也不認為成親生子是我人生必須做的事情。”
蘭鳶瑛看著好奇的小狗寶寶,低聲道:
“但是小狗,你得知道,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不一樣的。”
“就像你父皇從不會因為他自己成親生子了便不停說教我,也從不覺得我不成親就是個異類,更也不強行給我指婚,這都是因為他尊重我的生活方式,而我.......也尊重他的。”
“我們要允許有人成親生子,也要允許有人願意一個人過好這一生,因為每個人情況不同,一切要按照自己的本心。”
蘭鳶瑛指了指蘭君欽的心:
“不要因為羨慕一個人就去過她一樣的生活,因為這未必適合你。”
蘭君欽捧著臉,看著自己這位姑姑:
“姑姑,你覺得我應該像爹爹一樣娶妻生子嗎?”
“或許吧。”蘭鳶瑛笑:“小狗,你還年輕。”
她說:“不要試圖從我這裡找答案。”
她道:“從你自己的人生裡找到的答案,才是最正確的答案。”
因為蘭鳶瑛的教誨,所以蘭君欽將蘭鳶瑛的話都牢牢記在了心裡。
在蘭鳶山和方岫玉走後,蘭君欽趴在桌上,看著蘭君也垂眸寫字:
“哥哥,你真的答應母後要相看太子妃,然後明年就成婚嗎?”
“嗯。”蘭君也慢慢地在奏折上寫著字:
“不想讓父皇和母後對我失望。”
“..........”蘭君欽皺眉:“那若是你不喜歡父皇和母後給你選的妻子,你要怎麼辦?”
“不知道。”蘭君也說:“先嘗試認識看看吧,以後再說。”
“嘖。”蘭君欽用指尖戳了戳蘭君也八百年都不會笑一次的臉,百無聊賴道:
“哥你就是個冷冰冰的冰塊,如果再娶個冷冰冰的太子妃,就會生出一堆冷冰冰的小冰塊。”
蘭君也批奏折的動作一頓,緊接著嘴角微抽,用力擰斷了手中的筆:
“為兄看你是又想挨揍了。”
“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
蘭君欽雙手合十,下巴抵在指尖上,裝出一副可憐樣:
“臣弟就不打擾太子哥哥批奏折了,臣弟告退,臣弟告退。”
言罷,他就飛一般朝門口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賤嗖嗖道:
“皇兄,明年記得生幾隻小冰塊侄子給我玩!”
回答蘭君欽的,是一隻破空飛來的筆,轉瞬間便釘入蘭君欽身後的木柱上,稍微偏一下,就能要了蘭君欽的命。
蘭君欽當然知道蘭君也武功和準頭都很好,不可能射偏,純粹就是為了嚇唬他,當下也配合地閉嘴,腳底抹油溜了。
他不像蘭君也,從小在深宮長大,一舉一動都符合宮廷禮儀,他更喜歡民間,所以有事沒事就溜出宮外去耍。
蘭君欽知道蘭君也喜歡吃宮外的荷花酥,方岫玉喜歡吃叫花雞,所以在宮外溜了一圈之後,總會在宮門關閉之前,買好母後和哥哥愛吃的東西,然後再回宮。
這天,他又出了宮,玩儘興之後,見天色是在太晚了,正想抄偏僻的近路回皇宮,卻在路過一條河邊時,看見一個身著鵝黃色衣服的雙兒正站在河邊。
蘭君欽自然是發現了那雙兒,一邊啃著梨,一邊用視線落在那雙兒身上,上下打量了幾眼,隨即蜻蜓點水地看了幾秒,迅速移開。
他對旁人的事情沒有興趣,雖然一個雙兒一個人站在河邊確實有點奇怪,但他沒打算管,正想悄摸摸地離開,餘光就見那雙兒盯著河水看了一會兒,忽然縱身跳了下去。
那雙兒跳的太決絕,快的甚至蘭君欽甚至沒反應過來,整個身體就噗通一聲沉了下去,濺起一個人高的水花。
蘭君欽嚇的口中的梨都掉了,左右張望了一會兒,見周遭都沒有人經過,就是知道那雙兒此刻是抱了必死的決心,所以精心選了此處。
蘭君欽猶豫了幾秒,在那一瞬間,救人的心還是占了上風。
他咬了咬牙,冒著回宮晚了會被方岫玉訓斥一頓的風險,放下荷花酥和叫花雞,脫下身上的外袍,隨即縱身也跳進了湖裡。
湖很乾淨清澈,蘭君欽眯著眼睛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那個溺水的雙兒。
他雙腿一蹬,快速遊了過去,在接近那個雙兒的時候,也顧不上避嫌,伸出手就將那雙兒攔腰攬了過來,隨即向上遊去。
在破水而出的那一刹那,雙兒臉上的麵紗也順水飄走,蘭君欽見他抱回岸上,正想低頭查看那個雙兒的情況時,看見他的臉,還愣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