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洗三儀式結束,兩位老祖宗移駕回了慈寧宮。
其他庶妃和福晉們則是在李庶妃的帶領下,轉至禦花園的欽安殿去赴宴。
葉芳愉不欲跟著走,派人與李庶妃說了情況後,打算回去西側殿,看看幾個奶娃娃和崔嬤嬤之間的“大戰”如何了。
誰知還未動身,兆佳庶妃悄悄過來拉了拉她的袖子,說是馬佳庶妃在東側殿中,想見她一麵。
思及馬佳庶妃之前也算對她伸出過援手,葉芳愉欣然前行。
走到東側殿,一進屋,她便聞到一股極淡的血腥氣,縈繞在空氣中,經久不散。
葉芳愉皺了皺眉,繼續往裡走,察覺到身後宮女悄悄關上了門,屋裡的光線霎時變得愈發昏暗起來。
而馬佳庶妃就虛弱地躺在暗紅色的層層被褥裡,頭戴一方抹額,臉頰蒼白得猶如一張薄紙,眼底還有兩團淡淡的烏青,一眼便能叫人看出她的憔悴。
葉芳愉輕輕走過去,為她掖了掖被子,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手,一片冰涼。
不免有些好奇:“怎地變成了這般模樣?”
馬佳庶妃聞言,扯起嘴角朝她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指了指床頭擺著的一張背椅,示意她先坐下。
等葉芳愉依言落座,她又撐著虛弱的身體坐直,腰背倚靠床頭,腦袋抵在床柱上,輕聲細語,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陰霾無力之感。
她道:“我心不定,如何能安心坐好月子?”
馬佳庶妃一開口就是單刀直入,切進正題,半句客套話都沒有。換做其他人,多多少少會覺得有些冒昧,可葉芳愉不然,她最不喜的就是虛頭巴腦那一套。
當下就覺得馬佳庶妃這人好像還不錯。
她斂下眼皮想了想,“是因為擔憂三阿哥?”
馬佳庶妃點點頭,“正是。”
“方才的洗三儀式上,你應該也看到了。他的身子實在太差,太醫說了,今後隻怕日日離不開湯藥,便是用儘天材地寶,估計也比不上一般孩子來得康健。”
“所以我這幾日輾轉反側,愁得實在是睡不好覺。”
隻聽馬佳庶妃的聲音,都能聽出來一股濃濃的疲憊之感。
她說完以後微微闔了闔眼。
很快重新睜開,朝著葉芳愉問道,“你知曉我最害怕什麼嗎?”
葉芳愉搖搖頭,想說自己不知道。
可開口前一瞬間,不知為何福至心靈,想到什麼,便詫異開口:“你是擔心三阿哥會跟保清一樣,被抱到宮外去?”
話沒說完,馬佳庶妃就快速點了點頭。
她說:“我知道,我與你往日交情隻能算做一般。先前你被幽禁在延禧宮裡,我也沒能幫得上什麼忙。”
“然而……現如今,整個後宮之中,我想隻有你最懂我。”
“我知道,自古聖心多疑,不敢請求你在聖上麵前為我多言什麼。隻求你能夠體諒我作為母親的一片苦心,幫我……幫我多加留意乾清宮那頭,若是有什麼風聲傳出,還望你能儘早告知,也好叫我有所準備。”
說著,她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枚古舊的發簪,“這是我額娘留給我的遺物,你若肯幫忙,日後可拿此物,換我為你做一件事。”
她說完,表情凝重地將發簪塞入葉芳愉手裡。
馬佳庶妃所說之事,不大不小,端看於誰而言。
於葉芳愉來說,一來她有皇長子,二來她位分高,還有著皇上的愧疚。哪怕被人發現,隻要皇上不予追究,此事便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於馬佳庶妃來說則完全不一樣。要麼是膽大包天地探聽禦前,要麼是對皇上不信任,無論被人拿捏住哪一點,恐怕都會失去聖心。
——失去聖心什麼下場,馬佳庶妃比任何人都了解。幾個月前的延禧宮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若她獨身一人也就罷了,偏偏還有一雙兒女,馬佳庶妃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冒這個險的。
幾經權衡之下,隻能尋求葉芳愉的幫助。
她把方方麵麵都考慮得極其周到,一邊期望於葉芳愉能夠幫忙,一邊又不想她因此受到什麼懲罰。
而至於她要付出什麼代價……
馬佳庶妃暗中捏緊了拳頭,眸光寒淩,若那拉氏肯出手相助,馬首是瞻又算得了什麼,便是以後……大阿哥長大了,想要那個位置,她也無有不從。
葉芳愉還不知馬佳庶妃心中的想法。
她隻是疑惑,“你鐘粹宮又不是沒有人,為何偏要我去打探消息呢?”
“若皇上當真下了決定,隻怕第一個要瞞的便是我。”馬佳庶妃回答。
葉芳愉瞬間恍然大悟,說得也是。
她抿著唇,又想了一會兒,踟躕著問:“那還有一個問題,你即便是知曉了又能如何?聖命難違,你總不能抗旨吧?”
馬佳庶妃便又給她解釋,“至少我能提前做好該做的準備,不至於兩眼一抹黑,等到三阿哥都被抱走了,我還不知曉。”
她徐徐解釋著,緊繃的心不知為何放鬆了一點點。
那拉氏之所以問得這般詳細,是不是……
誰知念頭才剛升起至一半,就十分詫異地看見葉芳愉轉手把發簪又塞回到了她手裡。
而後施施然起身,整理起了裙擺。
整理完,挺直背脊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不過一件小事,何需說得那般鄭重其事?”
害她還以為馬佳庶妃是想造反呢。
葉芳愉在心裡偷偷鬆了一口氣。
之所以敢承諾下來,也是因為她知曉,整個康熙朝隻有兩位阿哥被送出宮撫養過,一個是保清,一個是胤祉。
胤祉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
總之輪不到長生身上去。
所以答應下來也沒什麼。
而至於為什麼不要馬佳庶妃的發簪。
——電視劇不是經常這麼演麼?拿了人家的東西,回頭搜宮被搜出來,就會變成兩人狼狽為奸的證據。
葉芳愉隻想躺平,完全無意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宮鬥,自然是能避免就極力避免!
*
走出東側殿,外頭正盛的陽光與殿內的陰冷昏暗形成了強烈對比。
葉芳愉走在通往西側殿的小徑上,時不時能透過翠綠的樹葉縫隙,瞥見一方萬裡無雲的湛藍天空,心情好像也隨之一點點變得光明璀璨起來。
她就這麼走走停停,行至西側殿不遠處時,訝然看見李嬤嬤焦急打轉的身影。
李嬤嬤好像是在尋她,一見她的身影出現,眼眸登時就亮了,而後快速飛奔過來。
“庶妃娘娘,不好了!”
這語氣莫名熟悉,葉芳愉心中驀地升騰起不太妙的預感。
然後就聽著李嬤嬤繼續道:“大阿哥帶著太子殿下和二格格,又逃跑了!”
“說是要去壽康宮找大格格!”
壽康宮?
葉芳愉瞬間蹙緊了眉。
之前保清和小太子從乾清宮逃跑至延禧宮,不過也就是大約兩百米的距離,還基本都是直直的宮道,加上身後跟了十來個乾清宮人,迷路的可能性極小。
她便沒有如何當回事。
可壽康宮卻不一樣。
壽康宮地處紫禁城的最西邊,與鐘粹宮整整隔了一個禦花園加一個西六宮的距離,路途遙遠不說,還十分危險。
畢竟禦花園裡不僅有假山叢林,還有亭台水榭。幾個養魚的池子不大,但對於小寶寶們來說,可就是如同深水湖泊一樣危險的存在了!
若是一個不小心失足滑落……
葉芳愉想到這兒,整個人陡然緊張了起來,“那還不快去追?”
“宮人們呢,崔嬤嬤呢,我之前不是還留了人手候在西側殿外,都跑哪兒去了?”
她簡直要急死了。
可回頭一看,李嬤嬤臉上神情好像也沒有多麼緊張。
難不成還有彆的隱情?
她正想著,那頭李嬤嬤已經喘勻了氣,“娘娘莫急,阿哥們雖說是逃了,可還沒逃遠,還來得及。”
葉芳愉問:“沒逃遠是什麼意思?”
李嬤嬤帶著她往鐘粹宮外走,繞過宮殿,又行了一段距離,然後抬手一指,“就是……剛剛逃到門口的意思。”
葉芳愉定睛看去,眼前場景仿若複刻一般。
不高不矮的門檻上,依然掛著一大一小兩顆肉丸子。
不同的是,這次旁邊多了一個俏生生的女娃娃,隻見她手腳分外靈活地從門檻之外翻入門內,又從門內翻了出去。
一邊翻一邊給那兩顆肉丸子解釋著:“不要用腿、不要用腿知道嗎?要用肚子,你就像我這樣,用肚子頂住,然後趴下來,它就會轉圈,等腳轉過來了,你再站起來,就出來了!”
“哎呀!你們怎麼這麼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