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聿不可置信看著奚將闌,似乎在判斷此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眼神陰沉。
奚將闌從小就是個紈絝,兩人在天衍學宮結識後,更是從沒聽他嘴裡說過半句真話,這種重生的無稽之談,怎麼可以相信?!
再說,酆聿當年追殺奚將闌時,早就體會過此人花言巧語的能力。
他這次,斷然不會再上當!
“嗬。”酆聿冷笑,“再信你的鬼話,我就不姓酆。”
奚將闌像是早就料到了,神色依然淡淡:“我就知你不信——隨你的便吧,死在你手中倒也好,我懶得再過這東躲西藏的日子。”
酆聿冷冷看他,周圍厲鬼伺機而動,似乎準備下一瞬就撲上去將其分屍。
奚將闌麵上看破紅塵不屑生死,實則掌心冒汗。
突然,酆聿一抬手。
奚將闌呼吸驟然屏住。
但酆聿隻是讓周圍的厲鬼往後退了數步。
——他似乎不打算殺奚將闌了。
但奚將闌還未鬆一口氣,就見酆聿突然啟唇,念了幾聲鬼紋符咒。
那是……「鬼音」!
奚將闌瞳仁劇縮,隻聽了兩個音,就裝作虛弱站不穩的樣子踉蹌一下,眼疾手快將耳朵上扣著的瓔珞扣耳飾不著痕跡地扒拉下來。
耳飾垂落在肩上,順著衣擺滑落到地麵。
哢。
下一瞬,酆聿念完鬼紋符咒。
奚將闌好像被「鬼音」控製,眸光渙散空洞地落在酆聿的臉上。
酆聿直勾勾看他,沉聲道:“你方才所說,可有半句虛言?”
奚將闌聲音古井無波,毫無情感起伏:“有。”
酆聿冷笑。
果然是個滿口謊話的騙子,六年過去半分沒變。
但奚將闌卻接著道:“……我並不是和盛焦一起去殺你,我想救你。但盛焦以為你殘害無辜,罪無可恕,要用雷罰將你劈成齏粉,永世不入輪回。”
酆聿臉上的冷笑瞬間僵住。
“……那、那其他的呢,也是謊言?”
“不,其他皆為屬實,絕無半字虛言。”
那一瞬間,酆聿臉上的神色堪稱精彩。
他本能質疑鬼話連篇的奚將闌,但是卻又對自己的「鬼音」絕對的自信,絕無可能出差錯。
難道奚將闌所說的重生,竟是真的?
他當年折斷自己的鬼刀,就是為了不讓鬼刀反噬自己,避開前一世變成厲鬼的結局?!
奚絕那沒心肝的混賬東西……
當真是一心為他?
一時間,酆聿殺氣騰騰的眼神逐漸變得動搖起來。
……他心神大震,完全沒注意奚將闌聚焦一瞬又立刻渙散的眼瞳。
酆聿還想再問,奚將闌卻像是魔怔般,麻木地重複。
“皆為屬實,絕無半字虛言……”
“皆為……”
酆聿一愣,後知後覺現在的奚將闌是個毫無靈力修為全廢的病秧子,哪裡能承受得住消耗心神的「鬼音」?
他立刻念咒將術解開。
隻是解咒符念了兩遍,奚將闌卻眼神渙散,毫無動靜。
酆聿臉色難看得要命,按住奚將闌的肩膀,一聲厲喝。
“奚絕,醒來!”
奚將闌渾身一顫,渙散瞳孔終於聚焦。
酆聿眸中罕見浮現一抹懊惱:“你、我……”
他雖然一直和奚將闌不對付,但好歹同窗四年,又一起外出曆練犯險過,情誼終究還是殘存少許,不至於真要他的性命。
奚將闌視線虛虛落在周圍還未散去的厲鬼,突然瞳孔劇縮,踉蹌著靠在藥櫃上,急促喘息兩口氣,竟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奚絕!”
想起方才那句“萬鬼啃噬而死”,酆聿臉色難看至極,飛快掐了個訣,讓全部厲鬼隱於黑暗中。
奚將闌捂著唇,豔紅鮮血從指縫中溢出,好似怎麼都流不儘。
酆聿抬手貼在奚將闌後心,將一道溫和靈力灌入他的經脈中——這一探他才驚愕發覺,奚將闌渾身經脈儘碎,連內府的靈丹也不知去向。
儼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死相。
酆聿悚然:“你……”
在天衍學宮時,奚將闌雖然紈絝,但卻是個堪比盛焦的天縱奇才。
如今盛焦年紀輕輕已是十三州獬豸宗宗主,奚將闌卻……
奚將闌奮力搖頭,邊咳血邊斷斷續續道:“水,後、後院……”
酆聿思緒紛亂,根本來不及多想,立刻起身跑去後院弄水。
隻是酆聿剛一走,咳得渾身發抖的奚將闌突然一改要吐血的嬌弱模樣,猛地爬起來胡亂在地上摸索兩下,終於找到那個精致的瓔珞扣耳飾。
奚將闌拿袖子擦了擦,熟練地扣在耳廓上。
方才死一般的沉寂終於消失,隱隱約約的聲音緩慢出現,他抬手在瓔珞扣上擺弄調試好一會,耳邊的聲音才徹底清晰。
——那竟是個助其聽萬物的法器。
奚將闌懶洋洋摩挲著精致的耳飾,小聲嘀咕:“重生這種事,也隻有酆聿這個大傻子信了。”
但凡換個其他人過來,必定不會被這等無稽之談左右心神。
黑貓去而複返,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混賬無賴:“我還從來沒從你這張嘴裡聽到過一句真話,整個十三州論說謊話的能力你當真是舉世無雙、無人能敵。”
奚將闌謙虛道:“過獎過獎,普通無雙、一般無敵。”
黑貓:“……”
黑貓無語,它正要邁著貓步離開,桌案上酆聿的犀角燈突然爆出紫光,一隻巴掌大的傳訊重明鳥從火中飛出,圍著犀角燈尖嘯一聲。
貓頓時停下步子,不受控製地追著那鳥撲。
奚將闌微微挑眉。
犀角燈連通整個十三州,往往有重大消息時才會爆紫光、飛重明鳥。
酆聿還在後院找水,奚將闌也不和他客氣,嘗試著抬手掐了個枷鬼訣。
犀角燈倏地一亮,幾條傳訊飛螢似的飄在半空。
奚將闌一哂。
當年在天衍學宮酆聿開啟犀角燈的法訣便是枷鬼訣,沒想到這麼多年竟然全然沒變。
犀角燈中的傳訊皆是最近十三州的大事,奚將闌隨意挑了幾個感興趣的掃了一眼,很快就尋到那則爆紫光重明的傳訊。
「駭!盛焦於此地無銀城露麵」
下方一堆小小的字在質疑這條消息的真假。
「“天道大人”不是在南境嗎?莫要騙人。」
「發虛假傳訊超過十條以上,你犀角燈可就沒了,謹慎點。」
「聽說這是獬豸宗內部流出來的消息,可靠性十成十!」
黑貓沒撲到那隻鳥,矜持地舔了舔爪子:“你冒充盛焦的事兒敗露了?”
奚將闌將犀角燈掐滅,沒事人一樣:“反正又沒人敢去找盛宗主問他的真正行蹤,我怕什麼?”
黑貓見他如此熟稔,疑惑道:“你為何如此篤定?”
“盛焦從來不看犀角燈。”奚將闌繼續坐在地上裝死,等酆聿回來伺候他,懶洋洋道,“三年前我曾冒充他去南境花樓招搖撞騙,犀角燈的重明鳥飛了三天,他也完全不知情啊。”
黑貓:“???”
冒充盛焦……去花樓?
這混賬東西死的時候自己肯定跑遠點,省得被濺一身血。
重明鳥飛了好一會,終於回到犀角燈中,沒了動靜。
奚將闌專心致誌裝虛弱,心中盤算著等會怎麼敷衍酆聿,最好能哄騙他幫自己殺了盛焦,省得整日提心吊膽。
……便沒有瞧見方才那爆紫光的傳訊後麵,緩緩落了個「屬實」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