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聿強撐許久,那縷神識終於遭不住即將散去,他猛地將奚將闌一推,飛快道:“我在姑唱寺等你!”
話剛說完,縛綾從後而來,砰的將酆聿神識徹底撞碎。
小紙人化為碎片,雪花似的簌簌落下。
上沅歡快地走來,見狀“呀”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豐州酆家的人?糟了,我惹禍了。”
倦尋芳從始至終都沒插手,他把玩著掌心一團奇怪的靈力,抬手屈指一點。
“滴答”一聲。
一滴水落入池塘中,微微蕩漾開一圈陣法似的漣漪。
奚將闌來不及多想,直接翻身躍入池塘。
上沅立刻就要用縛綾去抓人。
隻是才伸手,倦尋芳突然攔住她:“好了。”
上沅的縛綾停在半空:“宗主不是說要帶他回去嗎?”
倦尋芳瞪她一眼:“宗主也說了不可傷他,你一縛綾抽過去他還有命活嗎?”
上沅大概是個死腦筋,愁眉苦臉道:“可宗主說……”
“擔心什麼?”
倦尋芳五指微微收攏,那團靈力瞬間消散,化為星星點點的碎光:“……我不是已經把人給宗主送過去了嗎?”
上沅一歪頭。
池塘中,錦鯉被驚得四處逃竄,水中再次恢複清澈,卻隻剩一條錦鯉躲在角落。
***
姑唱寺外,鬼林中。
酆聿盤膝坐在一汪小水潭邊,盯著水麵安靜等待。
傳送陣會有幾息的延遲,他默默數了十個數,便早有準備的朝著水潭中探了探,打算去撈人。
隻是他蹙眉探了半天,把水都攪渾了,本該順著陣法被傳送到此處的奚將闌卻遲遲不見。
水中隻有一條不知何時出現的錦鯉。
酆聿和那條懵懵的錦鯉大眼瞪小眼,心間重重一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奚絕呢?
——奚絕正在罵娘。
他也在等酆聿撈自己,但身上大氅太厚,浸了水後硬生生拽著他往深不見底的下方墜去。
奚將闌掙紮著脫掉外袍,隻著單衣往上遊。
但他這具身體太虛弱,後肩處還殘留著隱隱的酸疼,又無靈力閉氣,才奮力兩下便泄了力氣。
水麵似乎近在咫尺,但奚將闌卻已沒了力氣,身體越來越冷,像是有一股奇怪的寒意緩緩往他心臟中鑽。
那是……冰冷的死氣。
奚將闌嗆出一口氣,耳畔逐漸嗡鳴,無數人的聲音嘈雜而至。
“奚絕……!”
“奚家屠戮,可與你有關?!”
“你的相紋是什麼?是否是你的相紋失控,才導致奚家遭難?”
“你那晚到底看到了什麼?”
迭聲的質問充斥著他的腦中,好似要將他的神識擊碎。
奚將闌眼眸逐漸渙散,神智模糊間,不可自製地想:“這世間當真有公道二字嗎?”
人人都說盛焦奉公守正,但為何獬豸宗隻憑著那顆天衍珠,就認定自己有罪?
奚將闌被水包圍,氣息越來越弱,隻能循著本能將手往上抬起。
他似乎想抓住什麼,又像是在向不知存不存在的天道尋求一絲公道。
隻是攤開五指,卻連掌心最後一點溫度都留不住。
就在他即將窒息之際,一隻手突然從水麵探來,用力扣住奚將闌纖細的手腕,硬生生將他拖了出來。
奚將闌驟然得到呼吸,猛地喘了一口氣,卻又被冷風灌入肺腑,當即嗆了個死去活來。
“咳……!”
猛烈的咳嗽把腦袋震得一陣陣發疼,奚將闌的墨發被水浸透更顯烏黑,不住往下滴著水,眸光清淩淩好似要落淚,雙頰帶著一抹病態的潮紅,連呼吸都是一截一截的,像是要喘不過氣來。
“酆……”奚將闌跪坐在地上,下意識伸手抓住旁邊人的衣擺穩住搖墜的身軀,斷斷續續地道,“我……咳我遲早死你手裡。”
誰家會把傳送陣放水麵裡?
酆聿就不怕他淹死嗎?
沒有等到回答。
奚將闌後知後覺不對。
若是尋常,酆聿早就咋咋呼呼地回懟他了,這次怎麼……
耳飾還在耳朵上,隱約能聽到墨發滴水到地麵的輕微聲響。
奚將闌心臟一跳,茫然抬頭。
視線所及,先是自己微抬的手——他正抓著一件厚厚鶴氅,半個身子都挨在那人腿上,蒼白的五指細細發著抖微微一動,露出拽著的衣袍上那抹熟悉的……
神獸獬豸暗紋。
奚將闌一呆。
他許是在水裡被凍懵了,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一柄寒光肆意的劍悄無聲息落在奚將闌脖頸處,帶來的森寒涼意讓他無法自製打了個哆嗦。
“奚絕。”那人說。
奚將闌渾身一抖,單薄的後肩處再次襲來一股灼燒感,疼得他渾渾噩噩的神智瞬間清醒。
隔著濕漉漉的衣衫,肩上那枚烙下已久的獬豸宗黥印微閃出幽藍雷紋絡。
——那是一個「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