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沒說話,倦尋芳就冷冷接口:“區區階下囚,有什麼資格休息?”
倦尋芳自十六歲就跟在盛焦身邊,自認極其了解他。
這等一聽就欠打的矯情話,宗主肯定一天雷劈下……
他還沒想完,就見盛焦古井無波地開口:“今日午時唱價。”
竟是在給一個階下囚解釋?
最重要的是……
倦尋芳愕然看他。
獬豸宗人人都在傳宗主盛焦修了閉口禪,常年隻用靈力傳音,現在……
竟然開口說話了?
上沅呆呆道:“大人竟然不是啞……唔!”
倦尋芳一把捂住她的嘴。
奚將闌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蹙眉思緒翻飛。
午時?
姑唱寺自建立以來,從來都是初一十五的戌時販賣靈物,這還是頭一回午時就唱價。
看來這件靈物的確特殊。
“今日姑唱寺販賣的是什麼靈物,為何要在午時唱價?”
盛焦:“一幅畫。”
姑唱寺常年售賣奇珍異寶。
今日唱價的那副畫並非花鳥魚蟲、盛景美人,而是一副平平無奇像是古樹盤根錯節、漆黑森然的詭畫。
能入姑唱寺唱價售賣的自然不是俗物,就在眾人紛紛猜測這是哪位大家醉酒後的“名作”時,畫作下方標注了著者名字。
——奚清風。
十三州皆驚。
奚清風,是奚家旁支的長子,曾任職懲赦院,沒聽過他會什麼丹青。
而且眾所周知,奚清風早在六年前那場殘忍屠戮中,屍骨無存。
眾人麵麵相覷,細看下才悚然!
那幅畫根本不是尋常的畫,竟是被活生生剝下的靈根相紋!
盛焦在獬豸宗坐鎮多年,此番難得來玉川北境,便是因為這幅畫。
賣畫之人,不是屠戮奚家的罪魁禍首,也定是有關聯之人。
這是奚家遭難後的六年來,除了奚將闌外,唯一的一條線索。
奚將闌問:“什麼畫?”
盛焦沒回答。
一陣狂風呼嘯而來,卷來一堆黃紙落在山階上。
奚將闌還在那思索,視線無意中掃了幾片亂飛的黃紙。
鬼林山階的風像是從地獄黃泉吹來的寒風,將奚將闌單薄的身形吹得一個踉蹌,直直跪了下去。
奚將闌下意識將手按在地麵臟亂的黃紙上,但還未落地,一隻冰涼的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拉。
奚將闌猝不及防,單薄身形好似折翼蝴蝶往旁邊一撲,厚厚的獬豸宗外袍掃過厚厚黃紙,一頭撞在帶著冰雪氣息的懷裡。
倦尋芳:“?!”
上沅:“哦哦哦!”
盛焦冷冷道:“站穩。”
奚將闌驚魂未定,感激地朝著盛焦笑:“多謝大人相救,否則我必定磕個頭破血流。”
他的恭維、道謝從不走心。
盛焦也沒應他,依然抓著他的手。
“不過大人還是放開我吧。”奚將闌柔聲說,“盛宗主可是個千年大醋缸,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下屬這般親昵握著他道侶的手,嘖嘖,噫!”
盛焦:“……”
剛剛默念數十遍清心咒終於安穩下來的倦尋芳再次怒了:“我殺了你!!!”
上沅一把抱住他往後拖:“冷靜!那是宗主的道侶啊!”
倦尋芳掙紮著要伸腳去踹奚將闌,氣得腦瓜子嗡嗡的:“什麼道侶?我們宗主修的是無情道,怎會動凡心?!你竟敢胡言亂語平白玷汙我宗主清白,到底是何居心!?”
盛焦早已習慣手下人的聒噪,將奚將闌鬆開。
“走。”
奚將闌乖巧道:“是,大人。”
他故意將“大人”這聲尾音拖得長長的,約摸是在中州長大,語調帶著些溫軟,小鉤子似的。
盛焦腳步頓了一下,才繼續往前走。
奚將闌目送著他走了幾層台階後,不知為何一抬步,又是腳下一滑,踉蹌栽了下去。
他本以為盛焦都離了這麼遠,這下肯定救不了自己,正閉著眼睛打算摔個正著,卻感覺到一道靈力朝著他一裹。
一陣天旋地轉,奚將闌單薄身軀一個踉蹌,失重感瞬間襲來。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已被盛焦橫抱住。
奚將闌:“???”
倦尋芳大概是震驚過了頭,整個人麻木僵在原地,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上沅掩唇,震驚道:“還真是道侶?!”
鶴氅遮住奚將闌單薄消瘦的身形,膝彎被堅實有力的小臂勾住,他赤著的雙足不安地垂在半空,微微蹬了一下,似乎想下去。
“大、大人……”
盛焦好似做了件再尋常不過之事,眸子漠然地看他。
“不是說走不動了嗎?”
奚將闌:“……”
奚將闌乾笑,掙紮著要落地:“不、不勞煩大人了,若是盛宗主知道……唔!”
盛焦大概不想再聽自己如何如何“暴怒”,直接給他下了個短暫的閉口禪,抬步就走。
奚將闌:“……”
奚將闌目瞪口呆,下意識攀著盛焦的肩往後看去。
剛才那堆被吹來的黃紙中……
酆聿散落四處尋人的小紙人就夾在其中!
酆聿禦鬼尋人之術簡直算是十三州第一,奚將闌估摸著方才那群厲鬼中也有酆聿的鬼,但還沒看到奚將闌就被盛焦殺了個片甲不留。
這卡在山階縫隙中的小紙人是酆聿靈力所化,隻要觸碰到它就能立刻讓酆聿知曉自己的位置。
看著救命的小紙人離自己越來越遠,奚將闌心都涼了半截。
盛焦目不斜視,一腳將地上又一個飄來的小紙人踩入一堆黃紙中動彈不得。
奚將闌:“……”
奚將闌從未栽過這麼大的跟頭,滿臉木然盯著盛焦的脖頸,輕輕舔了舔牙縫中的毒丹。
此人,真是個難啃的硬茬。
得換個法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