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他就想起來今日姑唱寺那大張旗鼓的相紋畫唱價。
橫玉度生在中州大世家,自小經曆的事接觸的人皆是正道仙門,養出這麼一副光風霽月的性子,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有父母自私可怕到會將孩子的相紋抽出,隻為了銅臭之物。
“她的相紋是什麼?”
“天級,三更雪。”
此地無銀城近日遍尋不到源頭的“雪禍”,便是秦般般稀裡糊塗不知如何控製相紋造成的。
橫玉度啞口無言。
天級相紋,去天衍學宮諸行齋都足夠。
——此時卻被唯利是圖目光短淺的賭鬼給毀了。
橫玉度像是想起了什麼:“但我記得此地無銀城並沒有天衍靈脈,她隻是尋常人,怎會有相紋?”
奚將闌沒說話,微微側身去看已經滅燈的糕點鋪子。
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稀裡糊塗用天衍恩賜的最重要之物,隻換來一個漂亮木頭娃娃和往後看也看不到頭的困苦一生。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還為自己爹爹難得的禮物而歡呼雀躍。
奚將闌走到橫玉度身後,推著輪椅卻不回醫館,而是朝幽巷外走去。
橫玉度道:“去哪裡?”
“惡岐道。”
橫玉度詫異。
奚將闌聲音輕得好似要消散晚風中,伴隨著木輪在地上滾過的響聲,淡淡道:“奚清風的相紋畫上,有惡岐道的印記。”
橫玉度愣了愣。
那副相紋畫他和酆聿研究許久,從裡到外全都探查一遍,並未尋到什麼印記。
“你知道惡岐道在哪兒?”
惡岐道,顧名思義,皆是行歧路入惡道之人,混亂邪惡、魚龍混雜,橫玉度也在犀燈上聽說過惡岐道的“威名”,卻從來不知在何處。
隻知道惡岐道位於此地無銀城某處,但無數人絞儘腦汁也不入其門。
“當然啦。”奚將闌打了個哈欠,推著輪椅走出沒奈何巷口,又拐了幾個彎徑直朝著玉川而去,吹噓道,“惡岐道三十六巷、八十二勾欄瓦肆街,我如數家珍。”
橫玉度耐心地聽他吹,末了還是勸解一句:“奚清風的相紋畫線索自有獬豸宗的人去尋。若非必要,你就彆去這一趟了。”
奚將闌疑惑道:“為什麼?”
“啊,你不要誤會。”橫玉度溫和地解釋,“我並不是質疑你的靈力修為,就是覺得若再遇到獬豸宗的人,你恐怕還是會被按著打。”
奚將闌悶聲笑起來。
橫玉度想了想,又打了個補丁:“我的意思是你現在靈力全無,哪怕六年前未失去修為前也隻是剛入化神境。就算你現在恢複當年的修為,酆聿也都能一隻手打哭你。”
若是換了旁人,橫玉度在解釋第一句時就會被不耐煩地打斷,但奚將闌耐心至極,認認真真聽著橫玉度打了個五六個“補丁”解釋。
終於,橫玉度覺得自己這番話完美無瑕,不會讓人產生誤會,才道:“你也不想再遇到今日那個獬豸宗的……大人吧。”
奚將闌已經將橫玉度推到玉川邊,皺著眉認真思考。
橫穿此地無銀城的玉川已是夜晚蓮花綻放,岸邊沒有欄杆,橫玉度本以為奚將闌會停下,但沒想到他一邊“唔”一邊竟然腳步不停,直直推著他往玉川裡走。
橫玉度:“……”
“將闌。”哪怕這個時候,橫玉度也依然風度翩翩,溫柔地道,“你覺得我這雙腿,像是會水的樣子嗎?”
奚將闌這才回神。
他“啊”了一聲,輪椅已經半邊都卡在岸上,橫玉度的足尖懸空,周圍的玉簡化為鳥雀嘰嘰喳喳往他後頸鑽。
“沒事。”奚將闌終於打定主意,“如果再遇到那個‘硬茬’,你就幫我殺了他。”
橫玉度:“……”
誰殺誰?
盛焦宰了他倆還差不多。
橫玉度還未說話,奚將闌突然手上一用力,眼睛眨也不眨地往前推,輪椅直接滾下岸邊,猛烈的失重感和淡淡的蓮香撲麵而來。
橫玉度:“……”
下一瞬,奚將闌橫玉度連帶著那個精致輪椅“噗通”三聲掉落玉川。
隨風搖曳的蓮花像是有了神智,瞬息在水麵長出無數蓮葉,搖頭晃腦地像是在遮掩什麼。
等到蓮葉被風吹得四散開來時,水中已不見人影。
一隻流螢在荷葉間穿梭。
無意中被搖擺的蓮花狠抽了一下,踉蹌著摔到水麵。
隻是在離水麵一寸處卻像是觸碰到一層薄薄的禁製,“啵”的微弱聲響起,竟直直將流螢強行吸了進去。
天旋地轉,連虛空都仿佛錯亂。
瞬息間,流螢晃了一下,周圍連天荷花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條燈火通明的無儘長街。
修煉鬼道的惡鬼、惡貫滿盈的魔修、行動如常人的木頭傀儡,一切不被十三州接受的邪惡之物全都聚集此處。
惡氣衝天,眾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好像傳說中通往地獄的黃泉路。
——玉川之下,便是惡岐道。
誤闖此處的流螢被那滔天陰邪惡意熏得暈暈乎乎,踉蹌兩下落在一盞小燈上懨懨停著,隻有尾部閃著黯淡的光芒。
突然,一隻手輕輕伸來,乾脆利落地將螢火蟲直接彈飛出去。
酆聿抱著鬼刀,哼笑道:“彆讓任何東西靠近你的燈——要是被吹滅了,就算你有滔天修為也彆想再從惡岐道離開。”
盛焦拎著一盞幽藍小燈,不置可否。
正說著,幾隻豔鬼衣袂翻飛飄過來,貼著地朝著酆聿燈上那點鬼火吹著森冷陰氣。
酆聿不耐煩地喝道:“滾開。”
豔鬼咯咯笑著,一撩花瓣似的裙擺,笑著隱在黑暗中。
將吹燈的豔鬼驅逐走,見盛焦似乎確定目的的快步往前走,酆聿忙跟上盛焦,為奚絕刺探敵情。
“去核舟城嗎?”
盛焦冷冷道:“彆跟著我。”
“那可不行。”酆聿優哉遊哉地說,“核舟城有應琢,你若過去,便是情敵相見。這天大的樂子,我豈有錯過之理?”
聽到“情敵”這兩個字,盛焦冷若冰霜,手腕上的雷紋在劈裡啪啦閃著細微的幽光。
酆聿還在那不怕死地嘚啵:“我記得應琢的字應該是奚絕嘴賤給亂起的吧,但人家及冠後照樣不顧羞恥定了‘巧兒’為字。而你呢,奚絕叫你聲‘嬌嬌’你都得拿天雷追著他劈。”
“嗞——”
天衍珠猛地爆出一道小天雷。
酆聿反應迅速往旁邊一跳,滿臉“誒!打不著”的欠揍樣子,看熱鬨不嫌事大地哈哈大笑。
“怪不得你對奚絕求而不得,嘖嘖。”
盛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