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這一漏洞,當年入獬豸宗的奚絕無論說什麼都沒人相信。
酆聿難得聰明了些,猶豫道:“還是……你不能說?”
盛焦蹙眉看向奚將闌。
奚將闌沉默許久,突然趁著酆聿不注意狠狠蹬他一腳,報了被多踹一腳的仇。
“我要是知道誰屠戮我全家,早就親手拎劍將他殺了,怎會替他遮掩?!”
“你!”
酆聿正要暴怒,卻見小紙人突然略略略吐舌頭,順著手臂爬到他肩上,手腳並用比劃一番。
奚將闌一愣。
酆聿沉著臉聽完小紙人的傳音,顧不得和奚將闌置氣,飛快開口。
“找到奚明淮了。”
不知是不是應琢故意的,奚明淮落在棋盤最外圍,若是奚將闌和盛焦挨個劈過去,就算運氣再好也要得劈個大半個月才能尋到他。
奚將闌三人匆匆趕至那處幻境,已經有不少厲鬼嗅到生魂的氣息,氣勢洶洶想要將其撕扯吞噬。
奚明淮身上有道奚家的護身禁製,惡鬼每每觸碰都會被符文燙傷利爪,嘶吼聲衝破雲霄,但生魂的氣息太過誘惑,即便如此依然有無數鬼趨之若鶩。
禁製終究靈力有限,已被惡鬼拍得露出琉璃破碎似的裂紋。
酆聿要是再晚找到他片刻,怕是他性命難保。
奚將闌被盛焦扣著腰禦風落地後,看到黑壓壓的鬼群眼前一黑,踉蹌著跑去。
“奚、奚……兄長!!”
盛焦麵無表情用天衍珠找來天雷,把幻境凶悍厲鬼悉數劈碎。
酆聿在一旁跳腳:“你小心著點!當心劈到我的寶貝鬼!”
盛焦看都沒看他,抬步往前走。
奚明淮蜷縮在幻境角落,一襲破爛臟汙的白袍全是灰塵,他嚇得渾身發抖,雙臂遮擋著抱住腦袋,隻能垂著的淩亂長發。
奚將闌急迫得恨不得飛過去,腳下一個沒站穩趔趄著跪在奚明淮麵前。
他來不及爬起屈膝往前爬了幾步,試探著道:“……兄長?”
奚明淮耳畔嗡鳴,察覺有東西靠近他,歇斯底裡尖叫道:“滾開!滾!我什麼都沒看到!我沒看到……嗚!”
奚將闌聽到熟悉的聲音,忙扶住他的雙臂,將掌心的溫度貼著奚明淮薄薄的衣衫傳過去,聲音發著抖卻還在儘量放輕放柔。
“兄長,是我,我是奚絕。”
奚明淮嚇得渾身癱軟根本無法逃走,撕心裂肺慘叫許久才後知後覺貼著他的似乎是溫熱的活人。
尖叫聲逐漸停息,奚明淮掙紮著將擋在臉上的雙臂一點點移下,露出一張和奚將闌眉眼極其相似的臉。
時隔六年,本以為奚家隻剩自己的奚將闌眼眶唰地紅透。
他努力朝奚明淮一笑,輕輕道:“不怕,已經沒有惡鬼了。”
奚明淮迷茫看著奚將闌許久,滿臉驚恐地拚命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放過我。”
奚將闌一愣:“什麼?”
應琢說過,對於當年之事奚明淮似乎被下了閉口禪。
現在又這樣無緣無故地乞求,難道當時他真的看到什麼?
奚將闌還在怔然,酆聿已經衝上來,一把抓住奚明淮的衣襟,厲聲質問。
“你真的看到什麼了?到底是誰殺了奚家人?”
聽到“奚家人”這三個字,本來哭泣悲傷的奚明淮突然渾身一僵,渙散眼瞳緩緩收縮,而後竟然瞬間門炸開,突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癲狂地大笑出聲。
“哈哈哈是啊,奚家全族已死,我、我竟還活著?!”
奚將闌手足無措看著他,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麼。
奚明淮已然瘋癲,嘴中全是不明所以的胡言亂語。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什麼都沒看到!”
“奚絕……奚絕救我!”
“我不說,我死也不說……”
奚將闌眼眶發紅,哽咽著一把按住奚明淮胡亂晃動的手,眼淚幾乎落下來。
奚明淮大笑半晌,直到聲嘶力竭終於消停下來。
他眼神空洞直勾勾盯著奚將闌麵前的虛空,好一會癱軟的身體又僵直,像是在畏懼什麼左看右看半晌,鬼鬼祟祟地豎起手指在唇邊,朝著奚將闌輕輕“噓”了一聲。
奚將闌忙道:“什麼?”
“彆說話……”奚明淮心神緊繃似乎在警惕誰,壓低聲音神神叨叨道,“我不能說話,他能聽到……”
奚將闌一愣。
誰、誰能聽到?
“他能聽到!”奚明淮聲音越來越低,隨後又開始瘋瘋癲癲地縱聲狂笑,“他什麼都能聽到!我不能說!他能聽到——”
奚將闌臉色蒼白如紙,眼眶因強忍酸澀的淚意而微微泛著紅暈,絕望得隻知喃喃喚他。
“兄長……”
酆聿哪裡見過奚將闌這番模樣,在一旁十分不是滋味。
誰能想到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剛尋到就成了瘋子。
這事換了他肯定經受不住。
“唉,不知道藥宗能不能治好失魂之症,還是先去找一趟小毒物吧。”酆聿歎息道,“奚絕……我還是頭一回知道他竟和奚明淮關係如此好。”
盛焦冷眼旁觀,聞言竟然破天荒短促地冷笑一聲。
酆聿看到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冷意,沒好氣道:“你笑什麼?”
盛焦直直盯著奚將闌幾乎落下淚的漂亮臉蛋,神色冷然不知在想什麼。
“盛無灼,我實在是看不透你。”酆聿莫名替奚將闌鳴不平,“要說你不喜歡奚絕,你又總愛跟著他,方才還當著我的麵摟他小腰。”
盛焦:“……”
酆聿繼續說:“……但要說你喜歡奚絕吧,他現在都如此傷心欲絕,你竟還冷笑?不愧是十三州冷酷無情的第一殺胚。”
素日裡盛焦從來不會搭理酆聿的廢話,但此番不知為何,他竟然冷冷接話。
“他為何要叫奚明淮兄長?”
酆聿瞪他:“自然是他們兄弟情深!要不然叫親爹啊?”
盛焦麵無表情看著酆聿。
酆聿第一次從盛焦那雙空洞眼眸中,看出一絲對自己的譏諷。
酆聿:“???”
奚將闌昳麗絕人的臉龐全是強忍悲痛的痛苦,手似乎想抓住奚明淮安撫發瘋的兄長,但又嫌棄雪白衣衫的臟汙,隻是虛虛放著根本沒敢抓實。
漂亮眸瞳蒙著一層難過的水霧,但眸底卻全是冰冷無情、和一抹沒得到有用消息的煩躁。
盛焦冷冷看著奚將闌繼續在那演兄友弟恭。
為何隻叫兄長?
……自然是因為他連奚明淮的名字都沒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