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不被樂正鴆待見,連落鴆苑都進不得,孤身站在苑外的白鶴鬆下。
他似乎習慣了等待。
酆聿急得上躥下跳,從落鴆苑狂奔出來,圍著盛焦轉圈:“你到底什麼時候欠了樂正鴆這麼多靈石?盛焦,盛無灼,盛宗主?”
他又轉了轉,急得上躥下跳:“要不這樣吧,我幫你還債,你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兒了唄?”
盛焦:“……”
落鴆苑的門被打開,奚將闌走出來。
內室隱約傳來樂正鴆的怒叫聲,似乎還在和婉夫人據理力爭死也不出門。
奚將闌不在意樂正鴆到底跟不跟去,他雙手負在腰後溜達著走過去,嬉皮笑臉地湊到盛焦麵前,脆生生地喊:“盛無灼!”
盛焦冷漠看他。
剛才不還怒氣衝衝要吃人,怎麼才不到半刻鐘又變了臉?
酆聿忙一把扯住奚將闌,叭叭道:“你知道盛焦欠了樂正正……呸,樂、小毒物一大筆靈石的事兒嗎?整整三十萬靈石!”
奚將闌訝然挑眉:“這麼多?怪不得盛宗主連買好一點行舫的靈石都沒有。”
“是吧是吧。”酆聿見奚將闌也不知道,湊上前和他咬耳朵,“你快去問問盛焦到底是怎麼回事,急死我了。快去,你問他肯定說。”
奚將闌心情高興得不得了,像是得了好東西偷著樂的吝嗇鬼,瞥了酆聿一眼,嫌棄道:“他們的事兒,你跟著湊什麼熱鬨?”
酆聿:“?”
你平時和我一起湊熱鬨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可惡的嘴臉?
盛焦見兩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蹙眉道:“你中毒了?”
剛才他問時,奚將闌還怒發衝冠地呲兒盛焦,但此時卻全然變了模樣,笑眯眯地說:“是啊,怎,你擔心我啊?”
盛焦自動忽略他的騷話:“什麼毒?”
奚將闌張嘴就要來一套鬼話連篇,但話到嘴邊猶豫一下,硬生生變了話頭:“我不告訴你。”
盛焦蹙眉。
就算再追問,奚絕也會隨便扯個謊來搪塞。
倒也行,省得盛焦再當著外人的麵戳穿他。
酆聿愣了,蹙眉道:“你中毒了?什麼毒,誰下的,還能活多久,小毒物怎麼說,有的治嗎?”
“能治。”奚將闌挑能回答的說,“需要南境的「引畫繞」,我明日會和樂正鴆一起去南境一趟。”
酆聿蹙眉:“什麼毒啊到底?我記得「引畫繞」是有劇毒的,以毒攻毒?”
“傻子。”奚將闌說,“我連盛焦都不告訴,怎麼可能告訴你真話,我敢說你敢信嗎?”
酆聿:“……”
奚將闌見色忘義,丟下他的好兄弟圍著盛焦打轉,盛無灼盛無灼叫個不停。
盛焦嫌他聒噪,道:“什麼時候動身?”
“明日一早,夫人要留我在藥宗住一晚。”
盛焦抓住他就走。
樂正鴆如此排斥盛焦,彆說留他在藥宗過夜,就連讓他在外打坐都嫌晦氣,若是放奚將闌一人在藥宗,怕是明日一早盛焦得跑南境去抓他。
奚將闌被禁錮著往外走,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盛無灼,你這是打算把我帶回獬豸宗嗎?”
盛焦默不作聲。
酆聿跟上前:“我就不去了。”
奚將闌一邊被拽著走一邊奮力轉身往後看,大驚失色道:“你不去看樂子了?!”
酆聿都要翻白眼了:“我爹喊我回家,說是有要事。”
酆重陽?
奚將闌眉頭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道:“行,你先回吧,明日我們在辰時坐乾魚行舫去南境。”
酆聿奇怪看他:“我不是說不去了嗎?”
奚將闌隻嘻嘻地笑,並不回答。
盛焦牽著奚將闌剛走出藥宗,樂正鴆已經氣急敗壞地追出來,厲聲道:“奚絕!你休想拖我去南境!”
奚將闌頭也不回地朝他擺手:“明日辰時,乾魚行舫。”
樂正鴆:“——乾你爹!”
奚將闌哈哈大笑著溜了。
藥宗生門緩緩關閉。
婉夫人一襲白衣站在藥宗門口,注視著奚將闌他們胡行亂鬨地沿著山階一路往下走,身形逐漸隱於翠綠濃陰中。
不知怎麼,她默默又掉了幾滴淚,輕輕擦拭掉,轉身去藥圃看草藥。
園圃中各式各樣的草藥、毒花遍地都是,婉夫人正打算去瞧瞧虞曇花能不能育出新芽,一道靈力悄無聲息從地麵鑽出,化為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立在一株毒花旁。
婉夫人蹲下去看乾涸的土,低聲道:“他回來了,你該擔憂死了吧。”
那道人影瞧不出男女老少,聲音雜亂,隱約聽出是在笑。
“婉夫人,你還當他真無辜呢?”
婉夫人捏出土壤中已經化為石頭的虞曇花種子,指腹微微一動將種子捏得粉碎,冷冷道:“你慣會借刀殺人禍水東引,我如何信你?”
“他就是個小狐狸崽子。”那人輕輕笑著,“這些年中州多少世家長老死在他手中,這些血債他還得清嗎?”
婉夫人猛地回頭,一直溫靜的眼眸近乎凶厲。
“……現如今他又不知死活去接近盛焦。”那人還在笑,“他回來了正好,當年盛焦的天衍珠曾斷定他和奚家屠戮之事有關,那我就將此事整個栽到他頭上,獬豸宗法不容情,盛焦自會替我殺了他,以絕後患。”
婉夫人厲聲道:“你敢?!”
男女老少的聲音齊齊笑起來,雜亂而瘮人:“我敢啊,我為何不敢?”
婉夫人身上遽然蕩漾出一圈靈力漣漪,轟然橫掃而去,竟將偌大藥鋪中的藥悉數震成齏粉,連帶那抹擅入藥宗的神識。
婉夫人冷冷道:“你若不怕死,那就試試看。”
人影明明滅滅兩下,詭異地笑了幾聲後才消散。
婉夫人孤身站在一片狼藉的藥圃中,久久未動。
***
酆聿在外麵浪蕩幾日,揣著兩個沒看完的樂子,抓心撓肺回了酆家。
酆家遍地籠罩陰氣,炎熱夏日比寒冬還要讓人徹骨生寒,方圓數裡根本無人敢居住,到處都是遊蕩的孤魂野鬼。
酆聿還在琢磨樂正鴆和盛焦的破事,以及奚絕那廝到底中了什麼毒,嘴裡嘟嘟囔囔地到了酆家天衍供祠。
酆重陽孤身站在香火繚繞的牌位旁,仿佛已等了許久。酆聿莫名怕他爹,輕輕咳了一聲,乖乖跪在蒲團上:“爹,您有何要事找我?”
酆重陽背對著他,盯著那兩短一長的香沉默許久,又抬手重新上了一炷香。
片刻後,依然兩短一長。
不祥之兆。
酆聿跪得膝蓋不自在,但也不敢吭聲,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爹像是有大病似的,來來回回插了三四回香。
終於,酆重陽將香滅了,微微閉眸,道:“你見了奚絕?”
酆聿點頭,心中全是疑惑。
這就是他爹說的要事?
“我有一樣東西,你幫我送去給溫掌尊。”酆重陽突然說。
“掌院?”酆聿茫然,“掌院不是在南境本家閉關嗎?”
上一任天衍學宮掌院,名喚溫孤白,出身南境大世家,為人明公正道,溫潤而澤,當年奚家全族被屠戮時,也連帶著那時的中州掌尊跟著隕落。
因奚家的前車之鑒,中州世家人左思右想,索性將溫孤白推上掌尊之位,執掌十三州大小事宜。
“嗯。”酆重陽道,“你去趟南境吧。”
酆聿愣了一下,忙高興點頭:“好啊好啊。”
酆重陽將奉著鬼紋符的小匣子遞給酆聿,趁著酆聿不注意,一隻巴掌大的小紙人悄無聲息鑽入酆聿手腕,貼在小臂內側融入骨血中。
酆聿一無所知,接過匣子恭敬行禮,顛顛就要走。
酆重陽看著他這個傻兒子高興的樣子,突然道:“不述。”
酆聿回頭:“爹?”
酆重陽沉默許久,才道:“你同奚絕……交情如何?”
酆聿冷哼,想說誰和那小騙子有交情啊,一抬頭卻見酆重陽的神情莫名嚴肅——雖然平日裡他也看不透自己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爹,但此時卻是不同的。
酆聿猶豫一下,才捏著鼻子不情不願地說:“有點交情吧,勉強能算父慈子孝。”
酆重陽:“……”
酆聿差點抽自己嘴巴,才和奚絕重逢沒兩天就被帶得滿嘴騷話,他怕酆重陽揍他,忙找補道:“我同奚絕相知有素,相交甚好,他是我……摯友。”
說完他自己都要嘔,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酆重陽眸光微動,注視酆聿許久。
久到酆聿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挨揍,才見他爹神色複雜地道:“嗯,去吧。”
酆聿一愣,忙如蒙大赦,後退幾步顛顛跑了。
好在奚絕說了明日啟程的時辰和地點,正好能順便蹭行舫看樂子。
***
既然奚將闌對獬豸宗並不排斥,盛焦也沒故意膈應自己再回盛家,麵無表情踩著水路回到獬豸宗。
奚將闌又累得睡過去,熟練地蜷縮在盛焦懷中,手還揪著衣襟死也不放手。
聽聞宗主回來,倦尋芳忙迎上來,瞧見宗主懷裡的狐狸精,他也隻是臉皮抽了抽,沒有像之前那般炸毛。
“宗主,今日妄圖毀壞申天赦的人……要如何處置?”
盛焦麵無表情:“動手的殺了,未動手的逐出獬豸宗。”
“是。”倦尋芳頷首,猶豫一下又道,“惡岐道買賣相紋之事,按理說應琢逃不了乾係,但獬豸宗細細盤問,竟尋不到和應家牽連的絲毫線索。”
應琢聰明,什麼事兒都用傀儡來做,一旦敗露傀儡便自焚當場,全然拿不到絲毫把柄。
盛焦點頭,表示知道了。
倦尋芳還要在稟告其他事,後知後覺盛宗主還抱著個人,忙垂下頭目送盛焦回清澂築。
姓奚的小狐狸嬌氣得很,剛被盛焦放在堅硬的石床上便蹙起眉,抬手胡亂勾住盛焦的脖子就要往上貼,寧願被抱著也不願躺硬床。
他嘟噥了句:“硌得慌。”
盛焦強行將他按下去,撥開他的手轉身離開。
不光石床硬,就連枕頭都是硬邦邦的,奚將闌皺著眉翻了個身,耳廓上的耳飾和玉石枕相撞,差點把瓔珞扣撞散了。
奚將闌被震得暈暈乎乎,痛苦地捂著腦袋清醒過來。
後頸一陣酥麻,「無儘期」化為黑霧鑽出來。
黑貓懨懨趴在冰冷石床上,奄奄一息地罵道:“你我性命相連,你就不怕那人真把我殺了?”
“你要是這麼輕而易舉被殺,還叫什麼「無儘期」。”奚將闌將瓔珞扣摘下來,盤膝坐在床上調試,隨口道,“不過你好日子也要到頭了,婉夫人已經尋到解藥,再過幾日就真殺了你,嘻嘻。”
黑貓瞬間炸毛:“這些年我可救了你不少次!你不能忘恩負義!”
奚將闌大概嫌他聒噪,手在懷裡掏來掏去,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一株還未吃完的虞曇花。
虞曇花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黑貓被熏得當即嘔了一聲,差點把肺吐出來。
“嘔……”黑貓懨懨道,“怪不得你每次一吃虞曇花,我都得虛弱老久。”
原來虞曇花竟是「無儘期」其中一味解藥。
奚將闌慢條斯理地又揪了一片花瓣,他正要放到嘴邊吃,黑貓猛地竄上來一爪子打掉花瓣。
“彆吃了!”黑貓都要哭了,像是在看一個背恩負義的負心漢,“你難道真想我死,好狠的心啊你!”
奚將闌也不生氣,慢條斯理道:“你現在毒性越來越強,靈體早已顯露在外。樂正鴆脾氣好,隻是掐個脖子沒弄死你,但如果讓盛焦瞧見,他怕是會一道天雷將你劈成粉末,到時候還得連累我一起死。”
黑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