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絕惶恐地想:“娘不要我了嗎?”
如果縱夫人不再在乎他,現在他所經曆的一切,便是自己這些年驕縱狂妄的懲罰嗎?
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惶恐襲向心頭,才十二歲的孩子恐懼得渾身發抖,滿臉淚痕地喊娘。
他喊到撕心裂肺也沒有任何回應,回應他的隻有“不會傷害他”的天衍靈線探入他的經脈。
在好似永無止境的痛苦中,奚絕突然不再害怕,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怨恨。
如果自幼他得到的一切愛意和縱容都明碼標價,遲早一日要收回,當初為什麼要給他?
逍遙十二年,換來無邊無際的痛苦。
“娘……”
奚絕蜷縮在角落,幾根天衍靈線鑽入他的經脈中,帶來的痛苦讓他渾身劇烈一抖。
遽然間,奚絕不知哪來的力量,猛地尖嘯一聲,漆黑眼瞳緊跟著閃現一抹金燦光芒。
身上靈線係數震斷,造成的反噬讓小小的少年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嘔血。
他滿臉全是淚痕,踉踉蹌蹌掙紮著撲到石階的結界處,無數天衍靈力短暫為他所用,掌心閃現半透明的金色靈力,轟然一聲將地脈深處的結界係數撞碎。
轟——
奚絕逃了。
不出半刻鐘整個奚家陷入一陣驚慌失措中,所有知曉奚絕靈相紋的人全部都在尋找他。
若是奚絕逃離奚家,不知落在哪家世家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縱夫人麵無表情站在院落門口,看著奚家所有人拎著燈一寸寸地去尋奚絕,冷眼旁觀。
已是深秋,桂花盛開,深夜寒霜層層結在枝葉上,被燭火照映著微光。
縱夫人也不去尋,冷冷轉身回到房中。
但還未點燈,隱約感覺原本緊閉的窗被打開,穿堂風呼嘯而過,一個人影猛地撲到她懷裡,顫抖的雙手死死摟住她。
縱夫人一愣。
奚絕渾身是血,不受控製地在發著抖,他嗚咽著抱住縱夫人,像是個受儘苦楚終於尋到可依靠的港灣,但又怕外麵的人會找到他,拚命壓抑著哭聲,隱忍地哽咽道:“娘,娘!”
縱夫人被這一聲“娘”叫得眼淚簌簌落下來。
一片黑暗中,縱夫人伸出顫抖的手撫摸奚絕瘦了一大圈的臉,壓低聲音艱難道:“我兒,你來這兒做什麼?為什麼不走啊?”
奚絕感受到久違的溫柔,頓時咧開嘴笑了:“我、我來找娘,我想您了。”
縱夫人一愣,呆呆看他。
“娘……娘我會乖。”奚絕像是怕再被抓回去,努力揚起笑容想要表示自己真的乖了,急忙說,“我錯在哪兒我改,我以後再也不……不耍性子了,好不好?娘我錯了!”
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錯,才要遭受這樣的痛苦懲罰。
縱夫人哭得隱忍,她伸手撫摸奚絕的臉,哆嗦著道:“絕兒,走吧,不要再回來。”
奚絕一呆,忙揚起笑:“我……絕兒以後都乖。”
他一個多月沒和人說話,顛三倒四隻會說“我會乖”。
縱夫人卻道:“快走,找個沒人的地方。”
奚絕茫然:“我……我去哪裡啊?”
茫茫十三州,他有地方能去嗎?
縱夫人還要再說,房門猛地被推開,無數人衝進昏暗的房間,強行抓住奚絕。
奚絕拚命掙紮,卻被拽著手硬生生拖走。
“娘!”
奚絕掙紮著抓住門框,抱著全部期望地朝著縱夫人伸出手:“娘!娘救我!我錯了!娘我以後真的會乖……”
縱夫人站在一片黑暗中看不見神情,隻隱約聽到水滴落在地麵的聲音。
滴答。
至始至終,縱夫人都沒有動。
奚絕的五指一點點被拽開,好似身處懸崖搖搖欲墜。
但他最依賴的人始終沒對他伸出手。
奚絕的期盼像是燃儘的燭火,終於一寸寸燒儘,隻剩下一抔絕望的死灰。
“娘……”奚絕呢喃道,“你……不要我了嗎?”
最後一根手指徹底被掰開,到底是誰將他拖走的奚絕已經沒有印象,隻記得深秋的寒風將他吹得渾身發抖。
再次被拖回天衍祠下方的天衍地脈,奚絕臉上已沒有絲毫神情,他長發淩亂,坐在那垂著頭呢喃道:“娘不要我了。”
麵前的人沒說話。
“哦。”奚絕小聲說,“她放棄我了。”
他生來就很聰明,早就知道奚家為何會將他困在這裡,但卻不敢相信,自欺欺人地給自己畫了個大餅——隻要自己乖一點就能回到之前。
可如今縱夫人的漠然讓他徹底看清。
相比較一個紈絝,整個奚家選擇了天衍。
奚絕不知為何突然低低笑了出來,看守他的長老疑惑看去,卻見從少年單薄的身體中天衍靈力宛如山洪海嘯轟然溢出,一瞬間連奚家的天衍地脈都為他所用。
轟!
一陣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的嗡鳴聲響徹整個中州。
灰塵四起,幾乎將地脈震塌。
一陣混亂中,有人驚叫。
“他想毀了天衍!!”
“快製止他!”
“家主!天衍地脈外泄了!”
那一夜,中州劇震。
無數山峰、地脈被震處天塹似的裂縫,最後轟然在中州邊界、同北境交界的連綿山脈中緩緩裂開一條巨大縫隙。
晏溫山劇烈震動,睡夢中的晏聆迷迷糊糊被一股鑽入體內的熱意驚醒,還沒來得及看發生什麼事,就被晏寒鵲一把撈起,禦風離開。
下一瞬,晏聆偏遠轟然塌陷。
四人乘坐行舫飄浮在半空,晏寒鵲沉著臉看著晏溫山一側那巨大的裂縫。
隻差一點,晏溫山就能裂開兩半。
裂縫最邊緣的正是晏聆的住處,還好晏寒鵲反應極快,及時將他抱走。
晏聆迷茫道:“爹,發生什麼事了?”
晏寒鵲摸了摸他的頭,一言不發。
朝夫人詫異道:“十三州可從沒有這麼嚴重的地動。”
晏寒鵲道:“先在行舫上住一夜,明日再說。”
晏聆沒心沒肺,還是頭一回在行舫上過夜,當即困意頓消,興奮地要拉著晏月去玩。
晏寒鵲敲了敲他的腦袋,看著下方巨大的裂縫,臉色比平日還要陰沉:“去睡覺。”
晏聆隻好委屈地去睡覺。
行舫的房間狹小,晏聆正躺在軟榻上懶洋洋地醞釀睡意,突然耳畔傳來一聲輕微的……
“娘。”
晏聆猛地一個激靈坐起來,疑惑摸了摸耳朵。
下方似乎又有陣陣山峰崩裂聲,晏聆爬到窗戶邊,拉開木窗探著腦袋往下看。
因為地動,下方的山火不知什麼時候已燒了起來,隱約能看到那巨大裂紋處的影子。
似乎有燭光?
晏聆茫然地探腦袋去看。
忽然間,似乎有個聲音從遠處傳來,好似呢喃私語。
“娘……娘不要我了。”
晏聆一愣。
下一瞬,那巨大裂紋處突然衝出來一道燦爛燭火,猛地一閃晃得晏聆眼一閉,隱約感覺好像有一道暖流照在身上。
晏聆迷迷糊糊揉了揉發疼的眼睛,再次睜眼看去時,燭火已經消失。
半大孩子隱約覺得不對,渾身打了個激靈不敢再看,他一個人有點怕,想了半天又噔噔跑到晏月的住處一下蹦上床。
晏月被他驚醒。
晏聆將小小的晏月扒拉到懷裡,倒打一耙道:“嚇到了吧?來,師兄抱著你睡。”
晏月:“……”
算了。
晏聆欠揍了一番,正要睡覺,隱約聽到山泉水叮咚的聲音。
“嗯?”
晏聆攏了攏耳朵,迷茫睜開眼睛四處看了看。
什麼也沒有,隻有晏月均勻的呼吸聲。
晏聆沒多想,一頭栽回去呼呼大睡。
巨大裂縫在深夜中,好似一張猙獰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