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聆的記憶改起來極其困難。
無論給他什麼暗示,他都始終堅信自己、爹娘、好友的名字,哪怕腦海全被“奚絕”的記憶取代充盈,在被問到叫什麼時,依然脫口而出“晏聆”。
最後無法,用上了靈級法術才終於將他的認知更改。
八月廿八生辰那日,世間也已無晏聆。
他徹底變成了“奚絕”。
晏聆麵容被修改成奚絕的模樣,脾性也隱約帶著點倨傲恣睢,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奚絕,但勉強算是個張牙舞爪的紈絝。
奚擇看著乖巧坐在奚絕“溫柔鄉”的小小少年,微微一怔。
好像有種錯覺,沒有「堪天衍」,沒有靈級相紋,一切都沒有發生,小奚絕還在他備受寵愛的溫柔鄉住著,一如既往。
晏聆迷茫看著他,喊他:“爹?”
奚擇回神,神色複雜看著他。
晏聆對他而言隻是個敷衍搪塞外界的工具,不需要有太多情感,奚擇麵無表情垂眸注視著他,道:“你的相紋是什麼?”
晏聆下意識地回答:“不能說。”
奚擇蹙眉:“為何不能說?”
晏聆也懵了,呢喃道:“不能說,爹不讓我說。”
但是不對啊。
爹不就在眼前嗎,為什麼不能說?
奚擇眉頭緊皺居高臨下看著晏聆,冷淡道:“我是誰?”
晏聆迷迷瞪瞪地道:“你是爹。”
奚擇道:“我讓你說。”
晏聆剛被修改認知,腦子懵懵懂懂有點轉不過來,迷糊道:“哦,爹想知道啊,那我……”
話沒說完,晏聆突然像是被什麼阻止似的,頭痛欲裂地抱著腦袋毫無征兆地痛苦呻.吟一聲,像是要從靈級術法中掙脫出來奪回清明。
“不……你不是,爹!”
奚擇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強行讓他抬起頭,冷冷道:“你的相紋到底是什麼?!”
晏聆猛地睜開赤紅的眼眸,用儘全力推開他,嘶聲道:“你不是我爹!我要殺了你——!”
撕心裂肺的吼聲剛一出口,靈級術法再次壓製住他的神智。
晏聆一瞬間安靜下來,眸中的殺意和赤紅一點點消失,重新被懵然取代。
奚擇又問了他一句。
刺耳的尖利聲陣陣傳來,響徹晏聆的耳畔。
晏聆呆怔看著他,像是傀儡似的木然道:“不能說。”
哪怕被修改了記憶,也不能告知彆人自己的相紋。
晏聆的潛意識中還記著晏寒鵲極其疼愛他,不會像眼前這個男人一樣……
散發出想讓他死的殺意。
晏聆怔然看著奚擇,心中打了個激靈。
一切……
好像不太對。
奚擇之後再怎麼問,晏聆都像是個叛逆的孩子,垂喪著腦袋不願意回答,逼急了又會頭痛欲裂地嘶叫著要殺人。
最後,奚絕徹底放棄,任由他去。
自那之後,晏聆便徹底變成了奚絕。
橫青簾、酆重陽、讓端、曲相仁四人在奚家不知商議了什麼,隨後這四家便陸陸續續有家族子覺醒相紋。
——甚至橫家、讓家出了兩個靈級,「換明月」和「窺天機」,其他也有不少天級相紋。
同一年有四個靈級相紋覺醒,天級相紋都像是不要錢似的覺醒數個,一時驚動整個十三州。
晏聆乖乖巧巧地在奚家做他的“奚家小少爺”,整日仗著家世耀武揚威。
但他和真正的紈絝奚絕還是有區彆,心軟又良善,拿著鞭子都不知道怎麼抽人,有時還會將自己震得反噬。
隻是在每次雨天時,他像是在期待什麼似的,能在窗邊看雨看一整夜。
直到雨停,卻什麼也沒等到。
“我在等什麼呢?”晏聆認認真真地心想。
後來想得多了,他終於悟了。
原來他隻是單純在等雨停。
雨總會停的,就算是南境連綿不絕的雨季,也終有一日會雨過開霽。
隻要他等。
在晏聆的記憶中,娘親縱夫人應該是最疼愛他的,但是自從他有意識以來,縱夫人竟一次都沒來彆院看過他。
晏聆問小廝道童,他們也滿臉懵然,隻說自己是新來的,並不知曉縱夫人的秉性。
晏聆隻好當縱夫人太過忙碌,畢竟臨近年底,事務繁忙是應該的。
但是他等了又等,年節、元宵節、立春、立夏,哪怕是乞巧他的生辰,縱夫人也沒來看過一眼。
晏聆更加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直到有一日,晏聆即將前去天衍學宮入學,無意中在奚家撞見了一身白衣的縱夫人。
被植入識海中的記憶作祟,且晏聆對“母親”這個身份十分依賴,當即悄摸摸地從花叢繞過去,趁著縱夫人不注意,“哇”的一聲跳出來,滿頭樹葉地朝縱夫人歡天喜地道:“娘!”
那一瞬間,晏聆清楚記得當時縱夫人的反應。
並非是對待寵愛兒子的寵溺,倒像是瞧見令人膽戰心寒的怪物一樣,眸子裡全是驚恐和……
怨恨。
晏聆一呆,聽到耳畔那震耳欲聾的殺意,迷茫看她。
“娘?”
娘不是很愛我的嗎?
為何要想殺我?
晏聆根本沒想通,縱夫人便歇斯底裡地衝上來,一把掐住他的脖頸將他死死按在地上,像是個瘋子似的厲聲道:“住口!不準叫我娘!你不是我兒子!住口——!”
晏聆被嚇懵了,險些被掐死的恐懼讓他拚命掙紮。
縱夫人死死製住他,突然眼淚簌簌從臉龐滑落,落在晏聆臉上。
晏聆一愣。
縱夫人的手終於鬆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死死將晏聆單薄的身體抱在懷裡,神智不全地嘶聲痛哭:“絕兒,我的絕兒……”
晏聆被那股濃烈的悲傷震得渾身發抖,迷茫地蜷縮在縱夫人懷中,想要伸手去抱她,想說“我就是啊”,但不知為何卻根本說不出口。
隻能任由這個歇斯底裡被愧疚險些逼瘋的女人抱著自己又哭又笑。
最後,晏聆被姍姍來遲的奚擇解救下來,讓小道童陪著他回彆院。
晏聆驚魂未定地枯坐在床上,摸著脖子上生疼的淤青,腦海中一閃而逝過相同的場景。
但他絞儘腦汁卻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在什麼時候被人掐過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