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沉默好一會,淡淡笑了起來:“這話得讓他自己同我說,我才會真正死心。”
奚絕卻道:“那你敢把你那點齷齪心思說與他聽嗎?難道就不怕他覺得你惡心嗎?”
盛焦微微一怔。
奚絕見他退縮了,冷笑起來。
不過如此。
就在兩人對峙時,內室隱約傳來一股微弱的水滴落地聲,且伴隨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盛焦隱約察覺到不對,瞬間衝進內室,但腳才剛踩上去,就感覺到一股詭異的森寒遍布全身。
他愕然看去,卻見原本漆黑的內室中一陣不詳的猩紅,晏聆身著雪白單衣站在最中央,長發披散垂至腰後,麵無表情地伸長了手。
手腕處已經被割開一道猙獰的傷口,源源不斷的血瞬間湧出,卻並未滴落,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一點點在四周遍布。
每一滴血落下的地方緩緩凝結成一個個繁瑣的圈和符紋,細看下竟然正是晏聆昨日無意中畫下的陣法。
——獻祭陣法。
金色紋路在晏聆眸瞳閃現,他麵無表情注視著奚絕和盛焦,聲音低啞像是混合著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詭異聲響。
“時辰已至。”
十三州地脈即將枯竭,而養了七八年的靈級相紋終於到了“成熟”的時候。
隻待獻祭陣法一成,三個靈級相紋便會彙入天衍地脈中,再次凝成真正的天衍本源,源源不斷生成天衍靈力,維係十三州的相紋。
天衍本是打算在奚絕及冠那日再取來獻祭,但天衍消耗的速度一日勝過一日,若是再讓那些靈力哺給盛焦、奚絕突破為化神境,恐怕到時候天衍本源便會瞬間消散世間。
稚果已實。
隻需要獻祭的雛鳥直接掐斷羽翼,不必長成。
奚絕臉色慘白看著猩紅陣法中的晏聆,想要催動「何處行」將他從陣法中奪出來,但剛動就被盛焦阻止。
“彆過來,也彆進去!”
奚絕怒道:“不要命令我!我憑什麼聽你的?!”
盛焦還沒說話,姍姍來遲的伏瞞急匆匆道:“彆靠近,那是獻祭陣法!相紋在裡麵是無用的!你也想折進去嗎?!”
見奚絕還要往裡衝,伏瞞一把抱住奚絕的腰身往後退,被懟了兩肘子也任勞任怨一字不吭,最後還是被到了的其他人給強行壓住。
盛焦已經半步跨進還未完成的陣法中,已經無法再脫身,強行催動靈力,朝著晏聆的方向奮力走過去。
陣法時時刻刻汲取盛焦身上的天衍靈力,天衍珠都被吹得震顫不已。
晏聆雙眸無神站在陣法最中央。
那應該是陣眼,也是首個獻祭的地方,手腕上的猙獰傷口還在滴著大量的血,如果陣法大成後,或許晏聆也會因失血過多而失去生機。
不能讓陣法成,否則兩人都要死在這兒。
陣法中寸步難行,像是踩在泥沼上似的,每一步都似乎想要陷進去,逐漸失去生機和相紋的冰冷逐漸爬上盛焦的後背。
他死死咬著牙一步步走過去,終於在陣法完成大半時一下撲到晏聆身邊,一把將他抱在懷裡。
晏聆還在流血的手倏地一垂,滿臉麻木地被盛焦擁在懷中。
盛焦臉色慘白,抖著手將布纏在晏聆手腕上,簡單粗暴地為他止住血。
“晏聆?晏聆!”
晏聆毫無神情,像是一具被操控的傀儡,隻有眼眸還殘留著金紋。
諸行齋的人察覺到不對,已經陸陸續續都趕過來了,瞧見這樣子罕見得不知所措。
柳長行莽,見狀推開其他人,直接拿出劍來用儘全力朝著那奇怪的陣法悍然劈下。
元嬰期的修為若是拚勁全力一擊,幾乎能將山峰攔腰斬斷,但轟然落在那虛幻的陣法上,卻幾乎將本命劍震碎。
劍意嗡鳴陣陣。
柳長行人都被震麻了,險些跟著劍一起抖起來,哆哆嗦嗦道:“看、看來、來硬、硬的沒沒沒用……”
其他人:“……”
眾人不知如何是好,本來想要一致喊“盛焦救命!”,但盛焦已經在陣法中,隻好全部看向伏瞞。
“伏瞞!快想想辦法!”
伏瞞:“?!”
伏瞞還是第一次被“眾望所歸”,受寵若驚地“啊!”了一聲,哆嗦著道:“盛焦先護住聆兒的小命,就、先彆讓陣法大成就好!”
柳長行已經又去劈了一次,被震得腦袋瓜子都跟著顫:“你你說、說的容容易易!”
這獻祭陣法本就是禁忌,最大的原因便是一旦開始畫便絕不能停下,獻祭者和畫陣者皆會同歸於儘。
就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伏瞞突然道:“先離開這裡!”
因伏瞞突然發現,內室中的陣法隻是昨日所見那陣法中的內環罷了,外麵應該還有一大圈,按照距離應該能正好籠罩整個齋舍。
伏瞞話音剛落,奚絕就二話不說催動「何處行」,瞬間將所有人轉移到了齋舍外。
下一刻外圈陣法瞬間催動,隻差一絲就能將最後逃離的奚絕扯進去。
奚絕驚魂未定,看著那象征著不詳的血紅陣法光芒,心臟狂跳。
晏聆……
奚絕心思才剛一動,伏瞞像是察覺到似的,直接吩咐讓塵他們把奚絕強行按住,省得他主動進去送死。
奚絕怒道:“那我們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嗎?!”
樂正鴆比他還怒:“也比你主動上去送死好?有勇無謀的蠢貨!”
奚絕被罵得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就在這時,漆黑夜空突然劈下一道震耳欲聾的雷鳴,轟地一聲落下,瞬間將齋舍夷為平地,灰塵木屑亂飛。
眾人一愣,急忙看過去。
盛焦千鈞一發之際直接招來一道天雷,將齋舍上的結界震碎。
灰塵四溢,盛焦環抱住晏聆的身影隱隱約約出現,因背對著眾人,顯得莫名的高大。
……再次寫滿可靠二字。
一道雷並不足夠震碎獻祭陣法,盛焦強行忍住催動靈力時劇痛的內府,再次用天衍珠引來一道道天雷,竟然像是經曆雷劫似的接連不斷落在兩人頭頂。
但陣法依然紋絲不動,且還在抽取晏聆手腕上的鮮血。
感受晏聆身上的生機越來越弱,盛焦的臉色終於徹底沉了下來,他單手將晏聆緊緊抱在懷中,另一隻手握住一百零七顆天衍珠,猛地催動靈力。
一聲聲悶響,天衍珠一一飛入半空,懸在陣法四周,散發出絲絲雷紋。
隨著盛焦靈力的震碎,一百多顆天衍珠瞬間炸裂開來。
轟!
宛如焰火炸開的聲音響徹周遭,一道天衍珠炸開就能將方圓幾裡夷為平地,更何況是一百多顆全部炸開。
本來能將整個中州城夷為平地的靈力直接被陣法隔絕在內,在接連炸裂聲中,紋絲不動的禁忌陣法終於被炸開一道道裂縫。
刹那間,盛焦一把將晏聆抱起,但雙腿像是泥沼中無法拔出,隻能用力一扔。
奚絕轉瞬出現在裂紋旁,一把將輕飄飄的晏聆接觸,飛快退到不遠處。
在脫離陣法的刹那,晏聆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眼瞳的金色潮水似的褪去,渙散的視線也逐漸聚焦。
樂正鴆飛快衝過來,給他塞了幾顆靈丹。
晏聆後知後覺,呆呆看著不遠處猩紅陣法中的盛焦,驚得立刻就要撲過去:“盛焦——!”
樂正鴆一把攔住他:“彆動!”
晏聆失血過多,腳下都在發飄,驚慌道:“可是盛焦……”
樂正鴆對這種接連不斷送死的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盛焦能將那鬼陣法炸出裂紋把晏聆送出來,就用不著擔心他會死在裡麵。
在所有人眼中,盛焦從來可靠又穩重,無所不能,根本不需要旁人操心。
他小小年紀在獬豸宗辦案無數,明明在天衍學宮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但在獬豸宗卻是個凶殘冷酷無人不知的活閻王。
盛焦孤身站在破碎中的陣法中央取代晏聆陣眼的位置,隻要他能將自己從陣眼移開,就能將整個陣法徹底毀去。
一百多顆天衍珠已經全部碎去,但那陣法吸食了晏聆的血和天衍,竟然在一點點的愈合朝著外圈繼續蔓延。
盛焦身上的天衍靈力已經悉數耗儘,經脈傳來斷斷續續的鈍痛,但他麵上卻沒有顯露半分。
但奚絕眼尖地發現盛焦那孫子明明都要支撐不住了還在那裝呢,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掐訣用「何處行」傳送了幾個小圓珠頭頂。
“盛焦!”
盛焦抬頭去看,瞬間明白那是什麼了。
——奚絕這玩意兒是個典型的敗家子,用經脈中的天衍不夠,還成天從奚家天衍地脈搞出來一堆天衍靈力壓縮成個小球來儲存著,省得哪一天有急用。
八成天衍靈力消耗這麼快,和奚絕這濫用相紋的敗家子也脫不了乾係。
眼看著整個陣法就要全部凝成,盛焦麵如沉水,催動經脈中最後一絲靈力,從天邊引來一道震天撼地的雷。
轟隆隆——
煞白的雷光響徹天邊,雷劈裡啪啦直直落下,準確無誤地劈在奚絕懸在空中的一把天衍小圓珠上。
雖然這壓縮的天衍靈力趕不上真正的天衍珠,但也危機足夠巨大。
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焰火綻放聲,雷光夾雜著天衍珠子炸開的光芒,轟然在漆黑天邊炸開一朵燦爛絢麗的焰火。
與此同時,下方的陣法出現瞬間的扭曲,像是強行撐著不願認命。
接著,柳長行又是一劍劈來,終於將陣法劈開一道口子。
奚絕「何處行」刹那間催動,一把將盛焦從陣眼當中給薅了出來。
陣眼處的獻祭者消失,猩紅陣法遽然破碎,原地扭曲成一道張牙舞爪的陰影,朝著晏聆撲來。
晏聆站都站不穩,耳扣不知掉落到哪裡去了。
在他耳中,天衍本源好似在無聲地咆哮、質問,最後即將在衝到他麵門時徹底化為一聲微不可查的歎息。
晏聆下意識地想要伸出手去,卻和那抹猩紅的陰影錯手而過。
天衍本源瀕死掙紮了八年,終於悄無聲息消失在春日。
冬雪已停,萬物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