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有疤,一身的腱子肉,眉目又冷,活像個劊子手,手掌起勢也凶狠,把進來換冰塊的丫鬟嚇了一大跳,冰塊都砸碎了一地。
這一醒,就再也睡不著了。
顧豫跟驚魂未定的丫鬟說:“叫你家主人過來。”
丫鬟臉色煞白,盆都顧不得撿,磕磕巴巴地應“是”。
扭頭就跑了,都不敢多看顧豫一眼,尤其是臉上的那道疤痕,生怕招惹了他。
顧豫一嗤,膽子真小。
他是個粗人,沒那麼多講究。
既不想住陳循禮家,又急著親自去見周臨淵,就想自己站起來。但是身上新傷加舊傷,扯動筋骨,縱是鐵漢也受不住這份疼,眉頭緊擰,硬撐著起來穿衣裳。
陳循禮跟周臨淵一起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顧豫一副跟著衣服較勁兒,不屈不撓的模樣。
陳循禮笑了:“顧豫兄弟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顧豫笑笑,又看到了周臨淵,連忙道:“三爺。”
周臨淵頷首說:“傷勢要緊,彆的不急。”
顧豫緩步走出去,“嘶”了一聲,啞聲說:“傷都沒什麼要緊,回家養一段日子就好了,三爺,我這就跟你回周家。”
這也太急了。
陳循禮心說,才剛死裡逃生,待哪兒休息有那麼重要?
周臨淵心裡明白,就許了顧豫一起回周家去說事情。
他讓海岩給顧豫安排了一間客房,又讓人去顧豫家裡打招聲,告訴顧家的人,說顧豫回來了,讓他們提前準備上。
三人在周臨淵書房密談。
顧豫隻信上隻說了些要緊信息,去金陵的過程,他卻沒寫,這會兒在周臨淵跟前詳述了一遍。
剛到金陵,一沾上虞家的事情,他就引起了彆人的注意。
起初,他也沒當回事。
雖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可在大業朝,敢動周家的地頭蛇,的確還是少數。
後來,他查到了一些不該有的異常——虞家可能和宋家有關係。
這才警惕了起來。
宋家後代曾經逃到金陵,雖說蹤跡難覓,到底還是留下了痕跡,有不少人聽說過宋家人留下了血脈。但是真真假假的消息摻和在一起,時日久遠,如今也很難查證到底誰才是宋家的血脈。
正巧,虞家就是那些消息之中指向的一條。
虞家有兩個同齡的孩子,一個是虞冷月,一個是雪書。
顧豫很擔心,便一直追查了下去,發現虞冷月養母其實得過病,那病影響生育,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是虞冷月的生母?
算算年紀,宋家之後,極可能是虞冷月。
雪書的確是被買回去做丫頭的。
然而追查這件事的,卻不止他一個,終於,他跟那些人碰了麵。
“我們在揚州交過手,看他們的身形身段,是北鎮撫司的人。”
這是看出身份的,還有沒看出身份的之一:“聲音怪得很,不像個正常爺們兒。出手狠毒,招招斃命,還折了兩個兄弟。”說到此,顧豫心裡也是難過的。
周臨淵默然片刻,吩咐陳循禮道:“厚待他們家人。”
陳循禮點頭。
然而留給他們的沉重,遠不止眼前這點。
北鎮撫司隸屬錦衣衛,是皇帝爪牙。
另一波,能把手伸那麼長的太監,也是這紫禁城裡的千歲。
還有彆的沒露身份的,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顧豫咳嗽了兩聲,說:“我本來沒有暴露身份,不過三爺動了顧家、周家的人手,有可能留下了痕跡。”
周臨淵抬手道:“這都無妨。”
顧豫又交代了些後續,周臨淵見他唇色發白,仍不覺得疲倦,便主動道:“你先去休息,餘下的事,等你身體修養好了再說。”
顧豫心裡還惦記彆的事,便點到即止,與陳循禮一同出去了。
周臨淵燒了顧豫帶回來的信,在書房裡掩門獨自靜坐了許久。
她竟瞞了這樣大的事。
周臨淵閉眸,揉了揉眉骨,全然沒想到這樣的結果。
……難怪。
難怪祖父特地為他定下這門親事,原來是為了護著他那位摯友的血脈。
這才是兩家當初結親的真正緣故。
但他祖父已經故去了,現在家中是他父親做主。
人死債消。
他父親不會認的。
金陵那邊的人還沒罷手,隻是因為還沒查到真正“宋家後人”的下落,但這事瞞不住,韓家夫妻倆一路追到京城,必然也會有彆的人探到這條線索,遲早能摸清楚伶娘的身份。
周臨淵想起了她給他的那支釵。
他從多寶閣上找到釵,在窗牖下細細查看,終於發現了端倪。
這不是一支普通的釵。
周臨淵見了裡頭的東西,手腕抖了抖。
沒錯。
她是宋家之後,她就是宋冷月。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亡命天涯,隨時危在旦夕。
所以,她才選擇嫁給“周臨淵”。
不過為了活命而已。
而隱藏身份的他,一直在“戲弄”她,不顧她的死活跟憂慮。
——至少在她眼裡看來,應當是如此。
她那段日子是何等的無助與絕望。
成婚之後又是怎麼能逼著自己對他笑臉相迎?
周臨淵閉了閉眼,握緊了那釵,一點點收緊了力道,釵頭緩緩紮入掌心,卻恍然不覺疼。
他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