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拱手:“既然如此,把那昏官都殺了。”
石德回頭反問:“那渭河上的大船,容易被浪掀翻,但這泥沙俱下,泥沙你打撈的乾淨嗎?”
回頭的時候,石德才裝作看見了霍海,急忙拱手:“霍少尉!在下恭候多時了!”
霍海笑了笑。
石德無非是在說,這官場混雜,霍海想要把官場裡的對手都剃掉,是癡人說夢。
但反過來,霍海就像他乘坐的大船,很容易就被掀翻被淹死在這官場了。
不過霍海才不跟他打啞謎:“我要你們家的田土,開個價吧。”
石德笑了笑:“霍大人,這田我不想賣。”
“我聽說這次購田是陛下吩咐的?如果霍大人你打出陛下的旗號,說陛下要我家的田,這田你立刻拿走,給我市價的三分之一就行。”
看石德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說‘你有種嗎?有種的話就鬥一鬥,沒有種的話就拿陛下來壓我,我看不起你。’
霍海嘴角上翹:“陛下說要你家的田。”
石德看霍海這不要臉的樣子,卻如同早就知道一樣,沒有回答,而是看著前方沿岸薄冰還沒有化完的冰景:“我小的時候,每一次我不聽話,我爺爺就側身坐著,也不說話,也不批評我,就那麼坐著。”
石德回頭看了看霍海:“但每一次,都會有人來教育我,打我一頓。”
石奮是個比較寬厚的長者,屬於張歐一代那種。
但他還沒有張歐那種完全不得罪任何人的手段。
他是另外一種。
他的子孫輩做小吏,回家看望他,萬石君也一定要穿上朝服接見他們,不直呼他們的名字。子孫中有人犯了過錯,他不責斥他們,而是坐到側旁的座位上,對著餐桌不肯吃飯。這樣以後其他的子孫們就紛紛責備那個有錯誤的人,再通過族中長輩求情,本人裸露上身表示認錯,並表示堅決改正,才答允他們的請求。
怎麼說呢,大漢版本聖雄甘地。
沒錯,石德就是當初那個負荊請罪的孫子。
此時,石德背後的護衛,抓著兩個衣不蔽體的人走了出來。
霍海一開始還沒看到這兩個人。
其中一個侍衛:“你們兩個,趕緊耕田。”
說完就是一鞭子。
一鞭一鞭的抽下,兩個人立刻皮開肉綻。
這兩個人本來就穿得薄,又乾瘦,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現在被這麼抽打,讓人感覺他們馬上就活不下去了。
石德才開口:“這兩個人,是河洛逃難來的流民。”
“當初霍大人的人送他們北上時,他們覺得太遠了,就想留下。”
“可是。”石德指著北方:“這裡可是高祖的陵墓,我怎麼能讓他們留在這附近呢?所以,我把他們收留了下來,允許他們做了石家的奴仆。”
霍海冷笑。
恐怕是強行擄的人吧。
當初自己送他們北上,他們那時候吃不飽穿不暖,自己給吃給喝,給穿給住,他們怎麼可能不北上?
石德歎氣:“如果陛下要我家的土地,當臣子的肯定不能不給。不過給了土地,我家這些奴仆,就失去了作用了。”
“失去作用的奴仆,讓我用糧食養著他們……恐怕不太好吧?”
後麵的護衛:“公子,沒有用處的東西,自然不能讓他們浪費糧食,不如殺了吧。”
說完抽出刀對準兩個人就要砍下。
石德抬手:“住手。”
說完石德回頭看向霍海:“霍大人,這兩個人我攔得住,但是剩下那幾百奴仆,可怎麼辦啊?”
“你說呢?”
霍海看向石德,這人果然不是蓋的。
劉徹什麼都在乎,就是不在乎個把人命。
而石德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拿這些奴仆做文章。
劉徹恐怕根本不會因為這個怪罪他,反而可能還更喜歡他,恨不得把他調去太子宮任要職。
項緒實在是忍不了,這裡麵的道道他也是門清,抬起頭:“好不要臉的東西。”
“說什麼這些人無法活命,說的好像你救了他們似的。”
“要不是你從中作梗,他們早就到了同關,現在過上了每天有酒有肉,吃飯管夠,穿衣管暖的日子,每個月還有三千工錢拿,不出三年,就會成為長安城中最富裕的一撥人。”
“現在你扣下他們,把他們變成奴仆,還想殺了他們,還用他們威脅我家公子?”
“找死!”
兩個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奴仆抬起頭,一臉茫然。
他們聽到項緒的話,卻是不敢相信。
幾個月前他們經過這裡時,被留了下來,成了石家塢堡的奴仆,幾個月來過的是什麼苦日子?當初一起的人,也死了好幾十個了。
他們也隻是慶幸,幸好自己活下來了。
但是現在聽說以前一起逃難來的人,在北麵過上了神仙一樣的日子,立刻就清醒了過來。
本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現在卻提起了精神,開始掙紮
。
石德瞥了兩個奴隸一眼,又看向了霍海。
霍海抬起右手,手指尖擺了兩下,示意項緒閉嘴。
然後才開口:“客氣一點,人家石公子是在背罵名幫我的忙呢。”
“你要是願意,現在就殺吧。”
霍海可不是會被威脅的人。
再說了,什麼年代拆遷不死人啊,任何事情發生變化,就一定會觸及一部分人的利益。
絕大部分人能接受的,不代表小部分人要接受。
隻不過今天的事情,成了石德威脅霍海而已。
這就好像打仗的時候,石德趕著一群百姓擋在麵前‘有種你就射箭殺了他們’。
甚至都不用自己殺,他幫忙殺。
霍海是受威脅的人嗎?
擴寬長安的事情勢在必行,一旦成功,將會為長安多騰出巨大的空間,讓現在這個幾十萬人的長安,成為能夠容納百萬人,兩百萬人的世界曆史級彆巨城!
還能讓長安剩下的百姓,從現在的環境解脫出來,過上更好的日子。
如果不這麼做,經濟早晚崩壞,到時候所有的人又要回歸到以前的日子,甚至,因為打匈奴需要更多錢,他們會被壓榨,最後過上比現在差的多的多的日子,一直被壓榨到劉徹晚年。
這就好像是一個電車難題。
一邊是百萬人,一邊是百人。
甚至,這個題都不需要霍海去動扳手,因為一直碾過去就是百人祭天,而不是百萬人。
道德綁架?
隻要我沒有道德,你怎麼綁架我?
石德懵了。
石德根據自己得到的情報得知,霍海野心極大,有成為霍子的打算。
要向墨子、孔子、老子這些人看齊。
一個這樣的人,怎麼能留下道德缺陷呢?
要知道和墨子一樣強大的公孫班,可就不是公孫子,就算他是匠人之祖,是匠聖,都沒配上一個子字。
就是道德有明顯缺陷被攻擊過。
這個霍海,怎麼能說出你隨便殺這種話呢?
石德不知道的是,這田土霍海必須拿到手。
如果石家的土,在更北方一些,那霍海就不要這塊地了。
畢竟北岸的土已經拿下了九成八。
但問題是,石家的田土,就在渭河北岸。
雖然霍海和劉徹計劃的是讓渭河改道北移,根據霍海的計算,直接進入它應該進入的真正河道。
但彆忘了長安不隻有渭河。
八水繞長安!
長安西邊最接近的灃河,還有東邊的灞河滻河,那可都是有水的。
所以,就算渭河改道,也不會是直接消失,而是會變小。
準確的說是,本身渭河黃色的水會消失,轉而變成清水。
按理說,霍海也可以把原渭河河道填了。
但……這麼好的天然河道,直接可以當運河用的河道,填了?那不暴殄天物嗎?
曆史上的改道後,古人沒有意識也沒有能力把河道保留下來變成運河,霍海難道還不懂嗎?
還有,長安人還是要用水的,所以滻河從新規劃過後引入原渭河河道,就可以產生新的灃灞運河,同時也會是長安人的食用水來源。
這樣一來,長安的工業下水就到了新渭河,就讓食用水和工業用水下水分開了。
這個規劃順勢而為,一方麵利用的是現在北麵的小河道,進行加寬處理簡單,一方麵使用南方的舊河道做成有石頭岸的運河。
未來這條河道,會是整個長安的經濟動脈!
要知道後世長安,因為地下東西實在是太多了,連挖地鐵都費勁,更不要說挖運河了,哪有直接留一條運河這種好事兒啊?
這可是後世規劃那麼科學的長安都沒有的好事兒。
能錯過?
但問題是,運河沿岸就是能做口岸。
如果這裡的土地都拿下,未來石家就能做漕運。
但凡對運輸行業懂一丁點的就知道,運輸行業無論是漕運還是快遞還是大貨車隊還是彆的,是最容易滋生暴力社團的地方。
因為產於這個行業的,全都是青壯年勞力,而且是常年勞動鍛煉的猛男。
並且這群人全都要養家糊口。
但凡乾這一行的頭頭,稍微帶節奏說誰誰誰不讓咱們運貨賺錢了。
那這個人就死定了。
霍海絕對不能允許未來長安城有這麼一個家族存在。
特彆是現在了解到石德這個人的本相後,更加不能允許了。
現在死一百個工人,總比未來幾十年斷斷續續一萬人綁上石頭被沉進河裡好!
所以,石德根本沒想到,他威脅霍海,導致霍海反而更堅定的一定要這塊土地了。
看到霍海堅定的眼神,石德忍不住沉思了起來。
這個人,他不想做霍子?
還是……他在詐我?
石德現在手握一把刀,砍下去,就是一刀同時砍掉霍海和
自己的名聲。
不砍下去就有點不好收刀了。
僵住了。
霍海卻顯得急不可耐:“不敢?還是不會?”
石德臉色一陰沉,不過他馬上想到了最近聽說過的一件事情。
之前長安大道規劃時,所有參與的貴族,邀請霍海商談。
當初石德的堂哥就在場。
那一次,所有人都沒法從霍海嘴裡探查出口風,唯獨蕭廣,直抒胸臆,直接問,結果霍海真的回應了。
石德看向霍海:“我實話跟你說,我已經猜到你要乾什麼了,你想要在這裡修建一座新城,你的水泥廠磚頭廠燒製了多少材料我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你要用什麼辦法忽悠長安城的人在北岸買房,但我也要賺這筆錢。”
霍海聳肩:“實話跟你說,你猜對了。”
這其實沒什麼好否認的。
按道理,就算有水泥廠和磚頭廠,應該也沒有任何人能猜到才對。
石德猜到了隻有一種可能,他不是猜的,是有內奸。
十個經理人裡麵,有一個內奸。
要知道那些簽合同賣地的百姓隻是普通人,他們可不敢得罪霍海,簽合同說保密,他們就會保密,隻有十個經理人嫌疑大。
石德:“果然。”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畢竟確定霍海要乾什麼了。
但是霍海卻:“你如果把持著這塊地,那房子我也不修了,這地留著種棉花好了。”
新城?城南照樣修新城!
無非就是多等兩三個月,用煤礦的收益把城南也買下來罷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以後那邊的森林公園就保不住了。
石德愣了一下:“為什麼?我這點地,才多少?你就這麼大的胃口,想要獨吞?”????霍海:“我跟你說實話,我不想獨吞,但是你這塊地我必須要要,因為我要水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