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是午後來的,而此時已是傍晚。
堂屋裡還有光亮,但關著桑學文的屋子裡,卻是一點光線都無。
桑錢氏開了門,桑景雲跟著進去,就見桑學文趴在地上抽泣。
桑景雲道:“爹,該吃晚飯了。”
桑學文此刻是清醒的,道:“你們彆管我,讓我死了吧。”
桑景雲前世,父母做生意一直不在身邊,她隻能在大伯家吃飯,這讓她下意識學會了看人臉色,再加上她心思細膩,對他人的心思,也就能揣摩個七八分。
此時桑學文說這話,是真心的。
桑景雲暗暗歎氣。
桑學文此人,算不得壞人。
他真要是個從根子裡就壞了的,桑元善和桑錢氏不會對他一再縱容,陸盈也不會對他不離不棄。
隻是有時候,便是他自己,也控製不住自己,最終乾出種種混賬事來。
桑景雲道:“爹,眼下我們家都快吃不上飯了,你要是再出事,我們就隻能餓死了!”
桑學文愣住。
桑景雲又道:“今日還了錢,家中就隻剩下百來個銅板,現下我們一家子,就靠景英帶著景雄去外頭糊月餅盒子掙錢……爹,你若是再拋下我們,我們怎麼辦?”
桑錢氏和陸盈,是不會真看著桑學文去死的,即便是桑景雲自己,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人去死。
她上輩子連隻雞都沒有殺過。
“都是我不好……爹……”桑學文又哭起來。
桑景雲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哭著喊爹,又好氣又好笑。
自從桑元善去世,桑學文就整日哭,整日喊爹。
他大約是意識到,今後惹了事,再沒有桑元善給他收拾爛攤子了。
桑景雲和桑錢氏任由他哭,等他哭完了,桑景雲把粥給他:“爹,你把粥喝了吧。”
桑學文早就餓了,接過粥喝起來。
桑景雲本想讓桑錢氏教訓一下桑學文,但此時桑學文並未鬨事,不好動手,她就隻在旁邊,把家裡的境況往淒慘了說:“爹,若是再給不出房租,我們就要搬去河對麵住滾地龍了,我們一家子,說不定也會被餓死。我之前瞧見那邊,跟我這般年紀的女人,被賣去做皮肉生意,小妹這般年紀的孩子,活生生餓死在路邊……”
桑學文聽桑景雲說著,都傻了。
“爹,明日裡,你幫著做點活吧,我不想被餓死。”桑景雲“哭”起來。
桑學文一直都很疼大女兒。
這半年,大女兒見了他沒個好臉色,時不時嗆他,但他清醒時,也知道是自己的錯,因而並不怪怨,甚至盼著家人多罵他幾句。
此時見要強的大女兒哭了,他後悔不迭,連忙答應:“我今後,一定好好乾活,我會去找個工作……”
桑景雲沒說話,在黑暗中握了一下桑錢氏的手。
桑錢氏用力拍了一下桑學文的背,將桑學文拍得往前撲去:“之前你也說要去找工作,最後卻都去買大煙了,你爹已經被你氣死,往後我不會再任你胡鬨,你以後,就彆出這院子了,要乾活,也在家裡乾!”
桑學文挨了打,也不計較,隻哭道:“娘……”
桑錢氏也不跟桑學文多說,收走桑學文手上的碗,就出了門,再次把門鎖上。
桑錢氏讓陸盈帶著桑景麗去閣樓睡,原本跟桑景麗一道睡的桑景雲,則跟她一起住。
這個晚上,桑景雲跟桑錢氏說了許多話,給桑錢氏洗腦,讓桑錢氏嚴厲管教桑學文,說到後來,她實在疲憊,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們樓上,陸盈摟著小女兒,久久不能入睡,桑景英也徹夜難眠。
他們之前都不知道,家中已經這般艱難。
第二日,桑景雲醒來時,天微微亮。
她出了門,就見陸盈正輕手輕腳做飯,桑錢氏則不在。
此時農曆已八月,但上海依舊有些熱,灶台後的陸盈出了一身的汗,濕透了她的衣服。
桑景雲道:“娘,我來燒火吧。”
“不用,已經好了,”陸盈道,“把粥燜著,過會兒就能吃了。”
兩人說話間,桑景英從樓上下來。
桑景雲朝著他招招手,把人叫到身邊,然後就給他們說她跟桑錢氏商量好的安排:“娘,阿英,往後家裡每月買一擔米,摻著紅薯雜糧一道吃,每日再買一個銅板的豆製品,一個銅板的蔬菜,再加上買鹽、買柴火,偶爾買點鹹魚吃,我們每月在吃食上的花費,應當能控製在六元以內……”
之後,桑景雲又把要帶些手工活回家做的事情說了:“娘,往後你彆做家務了,專心做手工活,再帶好妹妹就行。”
陸盈問:“那家務讓你奶奶做?”
桑景雲道:“不,讓爹做,等爹空下來,也可做些手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