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了口香茶,愜意地眯了眯眼睛:“你做得很好,以後也如此。回去隻管把那人亂棍打出去,想要空手套白狼,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況且,白家這一輩隻出了我一個,哪裡來的什麼鬆少爺,竹小姐的?”
管事眸子中有精光閃過,點頭道:“小人明白了。”
白檀喚來多壽,讓他到流芳閣及各分店走一趟,將這話原封不動地告知諸管事,又派人把管家請了來,隻笑道:“流芳閣近日訂購量大增,管事們頗有些捉襟見肘,府內一應所需,怕是供應不上了。”
管家訝異,提高了聲音叫道:“公子!您這是做什麼,府內眾人都是用慣了香料的,如今突然停了,豈不難過?尤其老爺和花姨娘又是上了年紀的,鬆少爺馬上就要參加會試,夜裡也需焚香提神。再者說咱們本就是香藥世家,倘若連白家都用不上香料,傳出去,彆人還不知怎麼笑話呢……”
白檀的臉色冷了下來,手中茶蓋啪嗒一聲摔回盞上,“你也知道咱們這是白府,一口一個老爺少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這府邸姓了阮。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彆說是花見羞和阮青鬆,就是阮樂正在我這裡也不過是一個外人!想用流芳閣裡的香料?可以,不過,其他人掏多少銀兩購買,你們也須得掏多少,一個銅板都不能少!”
管家氣得手直哆嗦,指著白檀道:“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風,小人說不過您,我隻去找老爺理論。”
白檀冷笑:“慢走不送。”
隻是這位管家當天晚上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的,四肢更是酸軟無力,竟連飲食都不能自理。
白檀當機立斷,扶持張媽媽的兒子,阮白氏的奶兄張進忠上位,又一連拔出了阮樂正和花見羞的幾位心腹,通通替換成自己人。
東宮太子妃有孕,不久前剛剛誕下麟兒,太子薑琸後繼有人,奪嫡之爭又多了一份籌碼,現在正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打算著禮部好好地慶賀一番——因著皇上病重,太子監國,薑琸已然開始有些膨脹了。
阮樂正作為禮部尚書,孩子的滿月禮少不得需要他操持,再加上中秋臨近,往來應酬甚多,眼下已有許多天未回府中了。
這也難怪,阮樂正是□□,有此良機,自然要小心討好一二,做事比往常可用心多了。
白檀對張進忠道:“府裡人口眾多,開支也大,隻是今時不同往日,眼看要收秋了,蜀地卻接連降了幾日暴雨,致使數萬田畝竟顆粒無收。同為薑國子民,我們卻不能坐視不理,母親已經帶頭縮減了月例,每日吃穿用度也降了一等,其他人當然也該如此。從今日起,點星齋和鬆竹苑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月例減少一半,而且通通從阮樂正的月例當中扣減。再將省儉下來的錢送到流芳閣在蜀地的分店,囑咐他們開設粥棚,救濟災民。”
張進忠躬身道:“公子放心,我曉得了。”
“哦,對了。”白檀想到一事,又道:“大災過後,必有瘟疫橫生,我會調製一批祛病的香料,讓流芳閣的繡娘們連夜縫進香包,一同送到蜀地吧。”
張進忠敦厚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感動:“公子和小姐真是菩薩心腸。”
因著張進忠從小就在白府伺候,又與阮白氏從小相識,所以倒是慣常叫阮白氏小姐的,這麼多年,竟然也沒有改回來。
不知想到了什麼,張進忠又語氣擔憂地說道:“隻是小姐體弱,平常飲食已經非常簡樸素淡了,再削減的話,如何受得住?不如把小人的月例銀子都免了,也好給小姐添幾道藥膳。”
白檀意味深長地看向他:“你可想清楚了,如此一來,豈不是在給我做白工?來日可彆後悔。”
張進忠神色未變:“小人明白,必不會後悔。”
白檀緩緩笑開,作勢施了一禮,脆生生地笑道:“那我替母親多謝你了。”
張進忠慌忙避開,說道:“不值什麼的,公子無須如此。”
白檀趁大家不注意,笑眯眯地望了阮青鬆一眼,搖頭道:“江郎才儘,可惜啊,可惜……”
阮青鬆還欲再行辯解,卻發現周圍人看他的目光更為不屑,似乎夾雜著寒冰,將他凍在那裡。
管事帶著灰衣童子走下來,拱手示意:“恭喜諸位,請隨我到二樓雅間,那裡已然備下了幾十卷字畫名帖,諸位可以儘情賞玩,稍後還會有禮物相贈。”
燕子樓裡的藏書室曆來是京中文人垂涎的對象,尋常人想要窺見其中一角都不可得,現下能拿出幾十卷供人賞玩,眾人都喜不自勝,連忙道:“煩請管事帶路。”
白檀作了回南郭先生,混在幾人當中濫竽充數,來到二樓一間補拙素雅的房間,見到裡麵果然已經陳列著許多佳作,臨窗的書案上設著上等的筆墨紙硯,旁邊擺放了一尊小巧玲瓏的黃銅熏香爐,煙霧嫋嫋升騰,一股清靈而溫雅的氣味緩緩散開,說不出的靜謐,連人心都被渲染得沉靜下來。
管事笑道:“諸位請吧。”
這十人當中,有好詩的,有好畫的,都撿了自己喜愛的,愛不釋手地觀摩起來。
白檀將目光從黃銅香爐上收回來,站在玄關處,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裡的扇子,臉上蘊著幾分彆有深意的淺笑,耐心地等著管事開口。
管事彎腰施禮,悄無聲息地衝著白檀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向三樓,徑自來到走廊最裡麵。
白檀亦步亦趨地跟隨著管事,看著他親手打開一扇厚重古樸的門,垂下頭,低聲道:“公子快請進吧,主人正在等你。”
白檀唰得一聲收起折扇,攏在手裡,輕輕敲擊著掌心,語氣狡黠地說道:“進,當然要進,否則豈不是浪費了你們一番苦心。”
房間裡沒有掌燈,光線很是幽暗,外麵行人的談笑聲隔著清溪傳來,也是模糊不清的,沒有什麼真實感,白檀仿佛以為自己一腳踏進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