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道分水嶺,十年前的薑戎,與十年後的薑戎,涇渭分明。
所以,薑戎可以毫不猶豫地利用任何人,卻在認出白檀後,始終不敢暴露自己的真麵目。
可笑他罪孽累累,肆意妄為,竟也會心存畏懼。
白檀低低一歎:“大丈夫生於亂世,當以天下為己任,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容貌美醜又有什麼關係?”
少年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彎刀,直直劈開薑戎深藏在心底的陰霾,如醍醐灌頂一般。
他已經身處深淵,自然更加向往光明,白檀的話對薑戎來說等同於救贖。
薑戎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撿到了世間至寶,整個人竟然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大步上前,一把將白檀擁入懷中,嗓音低啞中摻雜著濃烈的悲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聽得人不寒而栗,“你說的話,我記住了,不過,我希望你也能一字不落地記在心裡,千萬,千萬不要忘記啊……”
否則心底的猛獸出閘,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對方的呼吸噴灑在自己耳頸,白檀頗為不適地縮了縮脖子,無論是前生,還是現世,除了繈褓之中被阮白氏抱在懷裡,他還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也不曾深想。
白檀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就在此時此刻他被魔鬼打上了私人印記,注定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張蘊伯出言阻止道:“無須如此,公子體弱,受不得寒氣,才吃了飯,出些汗也正常,把窗子打開,吹吹那挾著花香的夜風,豈不清爽?”
他快手快腳地將另一扇緊閉的軒窗也打開了,窗口正對著臨河的幾家花樓,隱隱傳來些女子嬌柔的調笑聲,男客們相互間恭維寒暄聲。
白檀敏感地聞到濃鬱的脂粉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咦,他怎麼也來了?”張蘊伯驚訝出聲。
程銳道:“誰啊?”
張蘊伯轉身,目光有些糾結地看向白檀:“阮青鬆。”
他們與白檀相識多年,對白家的情況十分了解,除了替阮白氏及白檀母子兩人不值外,也很是瞧不上阮樂正的虛偽做派。
唯獨對於阮青鬆,幾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雖然阮青鬆本身就是一個尷尬的存在,但認真分辨起來,他卻又確實沒做錯什麼。
良好的教養讓程銳和張蘊伯實在做不出隨意遷怒他人的事,隻一直選擇無視他罷了。
偏偏阮青鬆近日不知是怎麼了,總喜歡往他們身邊湊,沒得讓人不自在。
白檀道:“我這哥哥向來心比天高,今日是望日,想必是來燕子樓參加詩社的。”
張蘊伯心存憂慮:“ 論理我不該說這話,隻是青鬆少爺也太不安分了,公子須得小心一點才是。”
瞧瞧,阮青鬆還以為自己那些小動作做得多隱蔽似的,殊不知連張蘊伯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都察覺到了。
真替他臉疼。
程銳也道:“我也就算了,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覺得渾身像是有螞蟻在爬,檀兒你打小就聰明,乾嘛要做商賈呢?白白浪費了好資質。”
這樣的話從白檀選擇經商的那一天開始就不曾斷過,畢竟,商人地位低下,在衣食住行等方麵都要受到來自社會各界的限製。
商人東買西賣,賺取差價,以此牟利,商賈行業的流動性,對社會現狀的穩定造成巨大挑戰,當權者為了使自己的地位確保無虞,自然極力壓製。
阮青鬆踏進燕子樓時,廳內的文人名士已經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嗡嗡作響。
有相熟的同窗看到他,熱情地招呼了一聲,邀他同坐。
阮青鬆走了過去,“你們做什麼呢?”
同窗道:“今日詩會的題目已經出來了,我們正在想該如何寫。”
“哦?”阮青鬆眼眸一亮,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眼二樓三樓一間間密閉的雅室。
十年前燕子樓還隻是一家略有些名氣的普通茶樓,像京城內的其他任何一家檔次較高的茶樓一樣,喜歡安排些風雅的遊戲,以此招徠顧客。
這樣的茶樓,雖然不多,卻也不少,在同行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特彆的競爭力。
直到三年前,燕子樓不知為何突然易主,閉門歇業了半個月,再開門時已經完全換了風格,不但裝修得更加雅致奢華,藏書和字畫也遠非其他茶樓可以匹敵,有不少還是當世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