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便是剛才所提到過的張端平了。
張蘊伯,字端平,今年年初時剛剛行過加冠禮,他家世清貧,父親是白家藥圃裡的一位老匠人,因著做事細心謹慎,幾年前升為西城藥圃的管事,五年前老人家在田間勞作時,突然暈倒,之後就一直纏綿病榻臥床不起。
為了給父親治病,家裡好不容易攢下的積蓄很快就用儘了,張蘊伯便主動停了在私塾裡的課業,求著白家派去接管的仆人,想要尋一份活計謀生。
白檀當時恰巧去城西巡視鋪子,聽說這件事後,出言考校了張蘊伯幾句,發現少年確實是可造之材,便決定收歸麾下,不但派人去給張父治病,還出錢資助張蘊伯讀書,甚至帶在身邊,讓他自由出入白家藏書樓。
張蘊伯也確實沒有辜負白檀的期望,潛心苦讀了這些年,才華已然達到驚豔世人的地步,隻是因著為人謙和低調,一直韜光養晦罷了。
至於程銳,他是武將出身,與白檀可說是不打不相識,幾年前的花朝節,兩人在街上偶然遇到,為了一盆極為罕見的十八學士爭執了幾句,雖然最終由白檀將那盆十八學士抱回府中,但他卻特意用十八學士的花瓣新調製了幾支熏香,將其中一份封在匣子中,送到了程府。
程銳下麵有個妹妹,平素最受家人嬌寵,正是豆蔻年華,喜愛裝扮的年紀,偏又生得眼光奇高,看不上尋常姑娘家簪在發間的牡丹、芙蓉等物,定要鬨著買一盆十八學士玩兒。
程銳被家人千叮嚀萬囑咐的,最後仍是空手而歸,程家千金不樂意,賭氣好幾天不理人,把程家雙親及一眾兄長唬得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白檀的熏香送到,程家人才知道那盆十八學士原來是被白氏傳人給買走了,把那裝裹精致的香點上,拿給女兒一聞,小姑娘立刻歡喜不已。
從那以後,程家上上下下就將白檀視作了貴賓。
值得一提的是,程銳的生母就是大公主薑錦城。
韋驕曆來看不慣酸腐文人的做派,白檀也不與他多做寒暄,直接道:“今日來晚了,卻不是有意的,不過,小弟新得了一樣寶貝,兄長們可願一看?”
韋驕喝酒的動作慢了下來:“什麼東西?當得上你的寶貝二字?”
白檀從袖間掏出一冊破舊的書卷,故作神秘道:“請看。”
韋驕接過,將之攤開,單手托腮,一目十行地閱覽著,程銳湊到他身旁,也湊熱鬨看了幾句。
“好!好!好!果然是寶貝!”韋驕看完,雙眸發亮:“好一個天戴其蒼,地覆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
程銳同樣興奮道:“我雖不通文墨,卻也看得熱血沸騰,寫得真是好!”
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文章,否則三個月之後的殿試,阮青鬆也不會特意抄襲它,從而被欽點為一甲榜眼。
“有什麼好事不成?”張蘊伯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好歹舍得暫時丟開自己未完稿的詩作,走過來,先對白檀躬身施禮,“公子,你來了?”
白檀無奈:“端平,我說過多少次了,無須如此。”
張蘊伯卻滿臉不讚同:“公子此言差矣,公子不但救了家父,對小人屢屢施以援手,前些時日又安排舍弟到流芳閣做事,受人滴水之恩,尚且要湧泉相報,何況公子如此大恩大德?即便公子不肯受這禮,我也是要行的,否則家父知道了定要出言責怪。”
白檀手中的折扇隔空點了點對方:“你啊,什麼都好,隻是太過迂腐。”
被他明淨雙眸掃了一眼,張蘊伯無端有些發窘,乾咳兩聲以作掩飾,連忙走向韋驕道:“什麼樣的好文章,讓我也看一看。”
韋驕一口氣將所有文章看完,隨手扔給張蘊伯,急切道:“檀兒快說,你從哪裡得來的錦繡文章?”
白檀反問:“懷文兄且猜一猜這些文章出自什麼人之手?”
韋驕不假思索道:“雖未曾謀麵,但這些文章言辭犀利,用筆如刀,抨擊時弊,針砭朝廷醜態,矛頭直指決疣潰癰,非孤介耿直、以天下為己任之人,萬萬寫不出來。”
白檀雙眸亮若點星:“不錯!實不相瞞,這書冊乃是一鶴發童顏的老叟贈予小弟的。前些時日,我帶人去皖南翠微山收購鮮花,在深山巨穀間不幸迷路,恰好遇到一位樵夫,那人雖上了些年歲,卻精神矍鑠,布衣芒鞋,背負著滿滿一捆柴,仍可健步如飛。小弟上前問路,言談之間很是投契,那樵夫言道家中有一卷藏書,其中諸多文章都是祖上做官時收錄的,俱是當世名流所作,隻因得罪了官府,所以不得見行於世。樵夫怕書冊毀在自己手中,便將它托付給我。”
這話自然是杜撰的,白檀不久前曾去皖南翠微山收購鮮花不假,在深山巨穀間迷路也不錯,隻是卻並未見到什麼世外高人,書冊也是係統幫忙製造出來的。
張蘊伯閱覽完一篇,感歎道:“世上竟有如此奇人。幸而遇到了公子,才不至於埋沒了,否則豈非珠玉蒙塵,幸好,幸好!”
張蘊伯這人對白檀一直有點盲目崇拜的心理,近來更是隨著年歲漸長不減反增,惹得白檀聽了這話不禁莞爾而笑,“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卻不願將這些文章隨意打發了,正打算請一位頂級的裝裱師傅,把書冊修繕完整,刪去繁要,取其精髓,然後再製版,印刷。今兒來也是為了這個——想先煩請你們幫忙瞧瞧,把破損遺漏的文字填補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