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他不得不一再小心謹慎,甚至時常閉門不出,除非重大場合,輕易不借用古人詩詞,實在推脫不得時也儘量自己寫。
不過,人的胃口都是越養越刁的,阮青鬆早些年的詩作珠玉在前,如今的作品卻遜色不少,反差太大,眾人失望之餘,不免偷偷議論起此事,認為阮青鬆江郎才儘。
有風聲傳到阮青鬆耳裡,氣得他當場摔了一批上好的瓷器。
這些話跟直接扇了他一嘴巴有何區彆?
因為此事的推動,再加上秋闈在即,阮青鬆近些時日細細籌劃了許多,這才決定重現出現在眾人麵前。
打定了今日奪魁的主意後,阮青鬆故意作出一副皺眉思索的模樣,在廳內小幅度地來回踱步。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眾人歌詠梅花的詩詞都漸漸完成了,紛紛謄寫到燕子樓專門提供的芙蓉箋上,標注好姓名,呈遞給樓裡的小廝。
有人恭維道:“這次詩會的題目雖然簡單,但此間臥虎藏龍,我怕是無望了,阮兄高才,想必今日定能滿載而歸。”
阮青鬆道:“郭兄言重了,塗鴉之作,愧不敢當。”話雖如此說,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在原來溫潤自矜的底色上,稍稍覆蓋了些得意
旁邊另一華服男子譏笑道:“怕隻怕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誰知道早些年的詩作到底出自何人之手,一個六七歲的孩童有那般心智?騙鬼呢。”
阮青鬆眸色冷了下來,微笑如常道:“這位兄台是在擔心自己與燕子樓提供的獎品失之交臂?其實大可不必,稍後在下借給閣下把玩一段時間就是了,兄台不必客氣。”
“你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很自信?”一道空靈而又乾淨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帶了些微的冷意,清泠若山澗泉水。
眾人隻覺得一股涼爽之意拂麵而來,精神都為之振奮不少,抬頭望去,樓梯拐角處正站著位容貌昳麗秀美的少年,隻是神情卻不知為何有些冷然,眉眼間無悲無喜,如同一尊白玉雕琢成的佛像。
又是這個樣子,每一次,隻要白檀出現在大家麵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會毫無意外地被牢牢吸引過去,根本沒人在意他的感受。
不,更確切地說是隻要白檀在場,就不會有人記得他阮青鬆的存在。
何其可悲!
阮青鬆死死地掐住掌心,竭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弟弟,你今日怎麼舍得出門了?尋常這個時辰,弟弟你不是已經就寢了嗎?”
薑國推崇勤奮好學之人,世家學子們讀起書來常常廢寢忘食,挑燈夜讀的也不乏其人,稍微憊懶些的也要在書房待至二更三更。
至於寒門子弟,即便因為經濟條件上的限製,沒有油燈蠟燭等物照明,也有不少另辟蹊徑,做出諸如鑿壁偷光、囊螢映雪的舉動,一時傳為文壇佳話。
白檀也是求知若渴之人,隻是阮白氏顧念兒子的身子,不許他熬夜,所以白檀的就寢時間確實比其他人都要早一些。
不過,這話到了阮青鬆嘴裡,怎麼就變了味兒呢?
白檀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睨了阮青鬆一眼,將他那點兒小心思看得分明,“阮公子慎言,你姓阮,我姓白,你算我哪門子哥哥?”
阮青鬆暗中咬碎一口銀牙,臉上卻帶著無奈的笑容,眼神慈愛,如同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我都是父親的孩子,自然是手足兄弟,檀兒,你啊你,不過是因著你沒有按時完成課業,父親出言教訓了兩句,這也是為你好,弟弟萬萬不可心生怨恨。”
去他媽的慈愛眼神。
白檀惡心得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站了起來,“第一,每晚亥時四刻準時休息,這是我母親再三叮囑過的,所為的不過是讓我好生保養身子,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自然不敢違逆。第二,我父親阮尚書事務繁忙,等閒不許我去打擾他,至於檢查課業,更是無稽之談了,須知我可是連他書房的門都進不去的。最後,你我雖生父相同,但嚴格算來,卻出身兩個毫無聯係的不同家族。我生母未出閣時,貴為京都洛陽香藥白家唯一一位掌上明珠,幼年時即得蒙聖寵,被接到皇宮內院中教養,與錦城公主同吃同住,乃至義結金蘭。我隨母親姓白,論字排行,起名為檀,姓名載於家譜之中,承白氏衣缽,先祖是被世人讚譽為風華滿京洛的白衣客,敢問閣下祖籍何處?出身哪裡?生母是哪家千金?”
所謂世家貴族,並不是有錢有勢就可以了,比起這些,更為重要的是一種流淌在骨血裡,代代相傳的高貴,一種經過歲月打磨,在經年累月的時光裡沉澱下來的曆史底蘊。
真正的世家,不但人才輩出,禮製完備,還擁有連皇室都為之豔羨的文化傳承,讓人無論如何都不敢輕易小覷。
有人說三代才培養出一個貴族,此話不假。
忽然起了一陣風,薑戎贈予白檀的一名影衛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跪在床前,低聲道:“公子,清風樓裡的書房昨夜失竊了。”
白檀笑了起來,“是阮青鬆做的?”
黑衣影衛道:“不錯。公子可需屬下將東西再拿回來?”
白檀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狡猾神色,像是一隻偷了腥的狐狸,“隨他去吧,我知道丟了何物。”
豈止是知道,從裁減下人,到縮減月例銀子,一切都是白檀早就算計好的,就連阮青鬆會狗急跳牆也在白檀意料之中。
所幸白檀一番辛苦籌謀總算沒有白費,眼下所有主次人物全都到位,“請君入甕”的戲碼也該開演了。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轉眼便是一個月後,三年一次的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
白檀穿了一襲極為熨帖舒適的天青色儒衫,左手提了一隻摻了柳條精心編製的竹籃,裡麵放置著上好的筆墨硯台,並一方折疊整齊的雲紋錦褥子。
來到貢院前的丹桂街,白檀腳步輕健地從馬車上躍下來,衝著車廂內躬身行禮,“母親安心,檀兒這就去了。”表情輕鬆愉悅,散發著滿滿的少年朝氣,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反倒是阮白氏這個來送考的家長憂心不已不已,掀起簾布一角,一迭聲地說道:“筆墨可還夠用?不如再添上一錠鬆煙墨?還有那幾隻狼毫,丫頭們可細心檢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