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檀睜眼看去, 房間內一片濃墨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窗外,月亮的光輝完全被烏雲遮蔽, 唯有幾絲慘淡星光。
年逾花甲的老人蜷縮成一團, 畢恭畢敬地伏於地上, 連呼吸聲都極力克製,卻掩蓋不了身體細微的戰栗。
遊絲狀的黑色霧氣湧了過來, 蔓延到畫著五芒星的陣法附近時, 稍稍停滯了片刻, 嗬笑一聲,冷淡說道:“孩童的塗鴉之作, 不堪一擊。”
感受到邪惡魔氣的存在, 傾注了漢娜畢生心血的陣法瞬間啟動,迸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將陣眼中的人密密籠罩在內。
虛空中傳來一道渺渺冷斥:“不自量力!”
那黑色霧氣輕觸五芒星形成的透明屏障,恰似針尖戳破肥皂泡,輕輕鬆鬆地越了過去,勢如急火一路蔓延,快速纏上孩童纖細白皙的脖頸, 繞了一圈後狠狠收緊。
“唔!”屏息斂聲,努力縮小存在感的白檀痛苦地呻|吟出聲, 整個人像死兔子般被提了起來,兩條小短腿撲騰了半晌,腳尖就是碰不到地麵。
唉, 到底還是沒能躲得過去……
“蘭斯!”漢娜目睹了一切,喉間發出肖似野獸嘶鳴的慘呼,倉皇跪行幾步,不住衝著黑色霧氣磕頭行禮,“主人,仆從漢娜祈求您,放過他吧……”
黑色霧氣聚攏成人形,一隻手死死捏住白檀,由圓洞充當的眼睛中亮起幽幽冥火,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老婦人,“你該知道我的規矩,黑色筆記本即為我的意旨,你當遵從它,如同遵從我,不得有半點違逆。”
“主人……”漢娜渾濁眼珠中沁出大顆大顆的淚水,哀戚道:“漢娜一直是您最忠誠的狗,三十多年前,筆記本說那個人會死,我沒有救;後來,筆記本說凱瑟琳會死,我也沒有救。現在,這孩子已經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他是凱瑟琳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的人。尊貴的主人,請您看在漢娜五十多年來兢兢業業,不斷為您收割靈魂的份上,饒了蘭斯。”
黑色霧氣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僭越了,漢娜。人類的愚蠢有時真真能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在這一點上,螞蟻就非常有自知之明了,因為它們從來都不會試圖阻攔大象。”
這隻冷漠的黑色怪物收攏手指,成功讓玉雪可愛的小孩子漲紅了臉,他艱難地呼呼喘氣,模樣像極了破敗的風箱,隨時都有罷工的可能。
漢娜泣不成聲:“蘭斯……”
素來強悍乖戾的老婦人,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白檀看得清楚,心裡也忍不住一疼,他費力地擠出幾個模糊的單詞,磕磕絆絆地勸解道:“婆婆……不要再掙紮了……夠了,我可以……找……爸爸媽媽……”
聽到他提及凱瑟琳,漢娜的表情不禁隨之一變,她仍然卑微地跪倒在地上,望著那抹霧氣的眼神卻漸漸多了些恨意,啞聲道:“尊貴的主人,您為何總是如此殘忍?您奪走了我的摯愛,奪走了我的孩子,連一個小孩子都不肯放過。”
“你早該習慣這些。”黑色霧氣語氣淡漠,漫長的生命消弭了熱情,鑄就了一副冰雕雪塑的心腸,“在這塊大陸上,任何人或物的生死,從來到世上的那一刻開始,就全都由我掌控,你們沒有反抗的餘地。”
“那可不一定,我尊貴的主人。”漢娜桀桀怪笑起來,“倘若今夜是您的真身本尊親臨,侍從漢娜當然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小鬼喪命,可現在來的是您的一縷神魂,漢娜為您做了那麼久的事,自信也學到了一些皮毛,或許尚有一試之力。”
她說完,直接從袖中掏出一把事先藏好的匕首,利落地朝手腕割了下去。
那匕首造型精美,花紋繁華,飾以珍貴的寶石,看起來流光溢彩,絕非凡品,且剛一觸及皮膚,就有大量鮮血噴湧而出,沿著地上的陣法,彙成五芒星圖案。
黑色霧氣那事不關己的冷漠姿態,終於稍稍起了變化,略帶興味地低喃道:“血魂祭?”
漢娜一刀又一刀,連續不斷地劃傷胳膊,孤注一擲道:“五十年前,最初相遇時,您允諾我,漢娜為您做事,您便賞賜我長壽。筆記本說我死於79歲,而我今年才59歲,還有整整二十年的壽命,現在,我都轉贈給蘭斯。”
不要……不要這樣……婆婆!
白檀無聲地呐喊著,急得渾身直冒冷汗,原本快要失去意識,陷入昏睡的大腦也瞬間清醒過來。
黑色霧氣道:“難為你找到這麼玄奧少見,失傳幾百年的法術,或許我可以滿足一下你的心願,畢竟,即便是在觀看一場蹩腳好笑,不入流的馬戲表演,也是要買票的。”他難得大發善心,鬆開手,任由那即將斷氣的孩子跌落在地,摔得呲牙咧嘴。
“咳咳……”胸腔裡的悶窒感越來越嚴重,就在白檀撐到極限,下一秒就要放棄時,忽然得了自由,他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拖著綿軟雙腿跌跌撞撞地跑到漢娜麵前,小心翼翼地托起對方的手臂,帶著哭腔說道:“婆婆,婆婆,你怎麼樣了?”
小孩子的力氣實在難以攙扶成人,本就搖搖欲墜的漢娜一陣頭暈目眩,她軟倒在地,滿懷留戀地撫了撫白檀柔軟黑發,語不成聲道:“其實,其實你很好……很聽話,是我太苛刻了……不過,這樣,你以後就懂得怎麼照顧自己了……”
白檀跪坐在漢娜身側,手忙腳亂地嘗試去捂她的胳臂,阻止血液的流失,小小的臉龐上都是傷心,“婆婆,彆說話了,您會活下來的,您還有二十年的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