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赫連煜等人追殺的這段時日, 白檀與關野相依為命, 也算是患難與共, 相互扶持,且二人雖然性格迥異, 生活背景大相徑庭, 但卻意外投緣, 頗有些傾蓋如故的意思。
因此上, 枯坐無聊之際, 關野便將自家一些趣事, 撿了些講給白檀聽,除了那些綠林好漢,江湖草莽外,說得最多的就是已故發妻崔鳳樓,獨子關暮雪。
據關野所說, 崔鳳樓出身閩南湘湖一帶, 原是打鐵匠的獨女,因父母偏心,溺愛幾個兒子, 對這唯一的女兒總是視而不見, 所以崔鳳樓與家人關係並不親密。
再加上當地習氣, 慣來偏愛嫋娜嫻雅, 弱質纖纖的女子,對“楚王好細腰”、“飛燕掌中舞”之類的典故如數家珍,於是對女子百般約束, 嚴格控製飲食。
然而,崔鳳樓卻生來與其他人不同,自小就有一把子力氣,每頓飯都能吃上四五碗,身量也比同齡人高挑舒展一些。待到及笄,彆的姑娘家撫琴作畫,點香烹茶,儘是些風流雅事,唯獨崔鳳樓一出手力能扛鼎,當著眾多閨閣千金的麵,輕輕鬆鬆掰斷了大理石材質的桌角,再問她平常做些什麼消遣,回答說打鐵、練拳。
看著女兒越來越英氣的模樣,崔父絲毫沒有家業後繼有人的喜悅,反而大發雷霆,揚言要廢掉崔鳳樓的武功,讓她老老實實學繡花,準備嫁人。
崔鳳樓也硬氣,當夜就從後院兵器庫裡挑了一把流星錘,大步流星地離家出走了。
自此江湖上多了一位“雌雄莫辯”,經常路見不平,幫助弱小,尤其對女子格外憐惜的俠士。因這位俠士最初出現在湘湖附近,大家就敬稱其為“湘湖少俠”,得知崔鳳樓確乃女子後,又改稱“湘湖女俠”。
眾所周知,湘湖女俠崔鳳樓秉性豪爽,灑脫不羈,行事不讓須眉男子,有許多驚世語錄,被一些頑固古板之人,認定為離經叛道。
白檀知道,雖然世人眼中的崔鳳樓毀譽參半,但她對關野來說,卻是一位合格的妻子,一位優秀的母親,更是一生摯愛,容不得任何人詆毀。
這位敦厚寬和,胸襟豁達,有容人雅量的正道盟主,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劍聖”,唯一的軟肋與逆鱗,就是愛妻崔鳳樓,及其留下的獨子關暮雪了。
聽到白檀提及關暮雪,老杜擦拭了下眼淚,答道:“少莊主在跟衍師傅習字,每天晚飯前結束,我這就派人去請,雪姑娘也請到廂房稍作休息吧。”
想來關野醒後,定然有一些私房話要跟關暮雪交代,白檀一個外人在場,確實多有不便,他就識趣地避開了。
白檀簡單梳洗了一番,又用了些飯菜果腹,擔憂關野那邊的情況,也沒有心情休息,想著依照傍晚看到情形而言,莊子裡都是些大男人,大概做不慣伺候他人的細致活計,就主動過去吟劍閣那邊,幫著給關野喂了藥。
關野如今病重垂危,隨時都可能斷氣,身邊離不了人,可惜那些江湖豪客們笨手笨腳,留下也是添亂,都被老杜毫不留情地給趕了出去。唯有荀香墨細心一些,又在埋頭鑽研《藥典》,想要為關野尋一線生機,如今這種時候,誰又敢去擾他?
白檀見老杜一個年邁老者,忙前忙後,晝夜操勞,疑惑道:“杜叔何必事事親力親為,守夜的活計,讓下人們做也一樣。”
老杜羞得險些抬不起頭來:“雪姑娘有所不知,鶴閒山莊在江湖上一直赫赫有名,原先也薄有積蓄。遠的不說,翠微山方圓百裡的田地、姑蘇城內幾十家鋪子,大部分都是咱們關家的產業,這些都是曆經幾代積累下來的財富。奈何老莊主和莊主都一心沉迷武學,不耐煩理會俗務,就閒置了不少。後來承蒙兩位莊主信任,將生計都交給我老杜管理,偏偏我老杜又是個沒成算的,白長了歲數,肚裡其實愚笨不堪,把這偌大家業生生虛耗殆儘,丫頭小廝們也走的走,跑的跑。老杜我,我對不起老莊主和莊主啊!”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內情,白檀看老杜伶仃辛苦,勉力支撐鶴閒山莊,也不免心酸,終究有些不忍,勸慰道:“杜叔不必如此,大哥這邊有我,您快些回去休息吧。”
好說歹說,將老杜給勸了回去,一扭頭就看到關野氣息奄奄地倚在枕上,雙目空洞地望著帳頂。
白檀驚喜:“大哥,你醒了?”
關野艱難點頭,虛弱道:“老杜的話,其實隻說對了一半。鶴閒山莊落到今天這般田地,主要責任還是在我,大手大腳,不事生產,也難怪莊子裡整日入不敷出。”
白檀卻道:“大哥不是奢侈愛享樂之人,大筆花銷必有緣故。”
關野啞然失笑:“不錯,看來是瞞你不過了。你可還記得我給你說過,我發妻崔鳳樓乃是江湖上人人讚譽的湘湖女俠?”
白檀點頭:“是,據說嫂夫人古道熱腸,為人仗義,時常救人於危難。”
關野又笑又歎:“鳳樓她慣來如此。”即便是如今這種朝不保夕,性命危急的時候,提及崔鳳樓三字,關野仍然忍不住露出點點愛意,粗獷的眉眼間滿是繾綣。
這一刻的關野,像是再次回到了十年前,成為那個意氣風發,躊躇滿誌,單槍匹馬,肆意江湖的少年俠士,仿佛一回頭,就可以再次見到勁裝束腰,長發高高攏起,渾身上下不飾釵環,不染脂粉的崔鳳樓。
對方卓卓立於花叢中,單手耍弄著流星錘,迎著朝陽粲然一笑,七分的姿色倒透出十二分的英姿颯爽,耀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