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層層遮掩的淺色紗幔內, 一隻素白如雪, 宛若凝脂美玉的手慢慢伸出來, 抽出狹小竹管內的紙條,認真端詳片刻。
蜀錦雙麵彩繡屏風後, 傳來一道低低的笑聲, “阿雪殺了嶽立鋒。”
青衣侍婢蕊兒得意地說道:“太好了, 這樣一來, 少莊主十五年前立下的誓約, 自然不攻自破, 也好叫世人知曉,咱們鶴閒山莊非等閒之輩,看誰還敢覬覦咱們的東西?”
白檀蹙眉沉思片刻,卻道:“雖然可喜,但此事還未完全了結。”
同樣做一身青衣裝扮, 圓臉杏眼的穗兒疑惑道:“當年少莊主在武林大會上, 親口允下盟誓,若十五年內,劍術庸駑, 不能擊敗嵩山文言明、華山嶽立鋒任何一人, 便無償將家傳絕學傾囊相授, 現在嶽立鋒那老賊已經死了, 咱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白檀道:“當年幸得圓真禪師、屈不平盟主費心斡旋,才能保全鶴閒山莊,且約定好文言明、嶽立鋒二人, 隻需勝過其中一人即可,但阿雪性子要強,於劍道一途,又過於執著,彼時被群雄逼迫,受製於人的感覺,他焉得不放在心底?況且,這十五年來,咱們鶴閒山莊的生意泰半彙聚江南,在山西陝西一帶,多受鉗製,經營期間更是無故生出多少風波,若說這裡麵沒有嵩山派、華山派的手筆,非但我不會信,阿雪亦不會。所以旁人隻當他贏了嶽立鋒,便會心滿意足,卻是小看了阿雪的心誌。”
穗兒咬牙:“可恨那文言明忒也無恥,這一年來銷聲匿跡,竟是要當縮頭烏龜不成?”
白檀拿起一份最新的《白鶴小報》翻閱了片刻,淡淡道:“急什麼,讓暗部多加留意,狐狸尾巴總有露出來的那一天。”
穗兒還想再說什麼,蕊兒握住少女手腕,搖頭製止。
她二人原是雲貴地區,劉家村裡普通佃戶的女兒,因家中日子貧困,兩家爹娘實在熬不下去,就發狠將隻有四五歲的幺女發賣了,後來幾經輾轉,吃了不少苦頭,險些流落到煙街柳巷之中,機緣巧合下被上街巡視店麵的白檀遇到。
白檀因見了兩人,不免想起當初在芳菲閣中,鴇母張月娘,為了讓他保持身材,特意限製飲食,頓頓清湯寡水的日子,一時心生惻隱,就收在身邊做了丫鬟。
算起來,穗兒蕊兒也跟了白檀將近十年,雖未得見廬山真麵目,卻近距離地,一天天感受到“夫人”氣勢越發清貴,難得的是品性淡泊高雅,唯有一點遭人詬病——喜歡在銀錢上斤斤計較。
且說這幾日,關暮雪自關五十九那處得了消息,知道赫連煜再度帶人拜訪鶴閒山莊,因記掛著自己不在,恐白檀一時不慎,吃了暗虧,連忙匆匆結束遊曆,星夜兼程,一路櫛風沐雨,等到後來,經年老馬都累得再也走不動,關暮雪將老馬放生,自己縱著輕功,堪堪在第五日夜裡,回到姑蘇城。
月淡星繁,山中寒氣刺骨,尤勝彆處。
自十三年前,關暮雪滿七歲時起,白檀便說他年紀漸長,兩人離得近了多有不便,獨自一人搬到了“裁雲閣”。
這裁雲閣位於整座鶴閒山莊最最後方,依傍地形,精心建構,三麵都是懸崖峭壁,唯有被鶴閒山莊囊括在內的院落,可供人來往通行,偏偏那閣子又築得高,常年雲霧繚繞,遠遠望去,若隱若現,真真飄渺如九天仙境一般。
因在夜間,鶴閒山莊所有防禦機關都已開啟,便是一流高手,也少不得要費一番功夫,對關暮雪來說,卻如入無人之境。
夜色掩映之中,他徑直進了小院,還未接近裁雲閣,一黑衣皂靴,束腰短打的男子持劍而出。
此人長相極為奇特,倒不是如白檀一般太過昳麗驚豔,反而是太過平凡普通,嘴唇不大不小,膚色不黑不白,再觀其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任何人看著這樣一張臉,仿佛都能在上麵找到四五個熟人的痕跡,所以倍覺親切,難以生出警惕之心。但是過後,卻幾乎沒有人能描述出一二。
他整個人都“淡”到了極致,無論在哪裡都毫無存在感,用白檀的話說,這是一個沒有記憶點的男人。
可惜的是,他得罪了人,被人追殺了許多年,哪怕費儘心力隱匿,還是幾次暴露行藏,最後被人用劍劃傷了眼睛,留下一道橫穿雙眼眼瞼的疤。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當時,他躺在血泊中,與一地的仇人屍骨為伴,忍著噬骨疼痛瞪大眼睛,表情又留戀,又不甘,無可奈何地任由天地一點點徹底灰暗下去。
然後,有人一襲白衣,緩緩走了過去。
白檀是他失明前所見到的最後一個人。再然後,這個人成了他效忠的對象。
昏迷又蘇醒後,這人說自己忘記一切前塵往事,無名無姓,無牽無掛。
因著傷了眼睛,還留下了疤痕,未免有礙觀瞻,這人從衣擺上裁下二指寬的一條黑色緞帶,縛於雙目上,同時也留下致命破綻,再也不可能成為扔進人群,瞬間就被遺忘的“隱形人”,所以隻求白檀賞一口飯吃,白檀同意了。
白檀不知道這人所謂的“失憶”是真是假,也不想追根究底,在這江湖上飄泊,誰都有許多的不得已,隻要他安心工作,不傷天害理,鶴閒山莊也不吝惜一個小小的職位。
於是,裁雲閣就多了一位名叫“雲隱”的護衛,日常負責打掃庭院、侍弄花草等零碎活計,兼以守夜戒備。
事實證明,雲隱果然對白檀忠心耿耿,多次拚死擋下前來刺探的武林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