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民國風雨(一)(1 / 2)

() 春三月, 泥融沙暖, 草長鶯飛。

窗外, 碧桃花開,密密匝匝地點綴在淡青色天空下, 被嫩綠的葉子擁簇著, 鮮豔得像是拿上好的胭脂點染過。

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 幾個將將十五六歲的小丫頭, 穿著一水兒的藍底碎花薄夾襖, 以及帶有鑲邊的闊腳長褲, 頸後拖了根烏油油的長辮子,末端用紅色絨線繩綁了,倒也清爽俏麗。

小丫頭們正是慕少艾的年紀,熱衷於討論穿衣打扮,因著主人家隨和, 並不十分拘束她們, 這會兒正聚在內院的小花園裡,想趁著空閒功夫,摘一朵花簪頭上, 嘰嘰喳喳很有一番熱鬨。

“這些小蹄子越發上臉了, 大早上的吵吵鬨鬨, 看擾了三少爺睡覺, 婢子這就去讓她們規矩一點。”白荷輕輕咕噥了幾句。

她原是爹媽逃荒路上扔掉的乞兒,蒙大少爺白楷好心收養,還以“白”為姓, 給她起了名字。白荷是個懂事明理,知恩圖報的好姑娘,稍長了一些後,就自願留在府裡做事,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處處小心謹慎,妥貼有分寸。

雖說現在已經改朝換代,外麵見天嚷嚷著革|命,還有人做洋人裝扮,滿嘴嘰裡咕嚕的外文,青年學生四處宣傳自由、平等,過去那一套地主老爺家生子什麼的,統統被貼上“封建腐朽”的標簽,已經不合時宜了。但在白荷看來,這些變化對她的生活並沒有任何影響,她仍是一門心思地做事,兢兢業業地照顧三少爺,這就夠了。

白荷在府裡待了十多年,如今約莫雙十年華,資曆長,又深受器重,早些年就被提拔為大丫鬟,確實有資格教訓小丫頭們。

繡了如意雲紋的鮫紗帳裡伸出一隻素白纖細的手,掀開一角空隙,露出半張難描難畫的臉龐,粉白潔淨,靡顏膩理,尚帶著些淺淺的慵懶倦意。

白檀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說道:“算了,彆跟她們計較,我也該起了。”他說著就坐起來穿衣服,動作自然,駕輕就熟,明顯是做習慣了的。

這些事白檀並不覺得有什麼,白荷卻唬了一跳,慌手慌腳地湊上來,“哎呦,三少爺,您怎麼能做這個,有奴婢呢。”

“且住。”白檀抬手製止白荷,安撫一笑:“這有什麼,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大小事務,大家都是親力親為,我總不能搞特殊。而且,白荷姐姐,現在不興擺主子款兒了,萬一被旁人知道,該罵我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紈絝子弟了!”

白荷聽得眼淚汪汪的,又委屈又難過,“奴婢……哦,我,我從小跟三少爺待在一處,您的衣食住行都是我打理,怎麼說不讓管就不讓管了呢?”

新事物的接受和傳播是一種十分緩慢的過程,白檀知道白荷一時之間確實會難以適應,就不再多言,自己起身,快手快腳地洗漱了。

白檀剛從海外留學歸來,因為這年頭交通不便,期間同家裡僅有書信往來,粗粗算來已有四年未曾回家,坐了大半個月的遊輪,昨天傍晚剛剛抵達。

兄弟相見,難免情難自已,熱淚奔湧,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敘,真正見麵後,除了噓寒問暖幾句,三人俱已是哽咽得不成腔調。

體諒白檀長途奔波,必然十分辛苦,長兄白楷就做主,揮退了想來問候的遠交近鄰,讓白檀隻管先休息,有話稍後再說。

得益於白楷經營有方,承繼祖宗基業,又將其發揚壯大,多年來攢下龐大家私,店鋪門類眾多,產業涉及極光,論財力,在整座北平城裡也數一數二。

白家家大業大,上上下下幾十口子人,居住在老宅裡,說是老宅其實照實來講,乃是從前朝一位沒落王爺手中購置的,實打實的王府規格,碧瓦紅牆,雕梁畫棟,挨著牆根栽了金桂、合|歡、木芙蓉、垂絲海棠等花木,綿延幾裡地,花團錦簇,錦繡成堆。

隻如今外界形勢不明朗,政|局未穩,今日東風壓倒了西風,明日南牆推倒北牆立,時機敏感,白家本就不好張揚奢侈,也響應號召,遣散了一批仆傭,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父母雙亡,無處可去的。

白檀多年未歸,丫頭們一時忘形,在晝錦堂外多說了幾句,這才催得補眠的人不得不醒過來。

雖然回了國,但因著白檀在外幾年,身形有了變化,家裡的舊衣服短了一寸,他就從行李箱裡撿了半新不舊的襯衣、馬甲、西褲,換上之後,稍一整理,去往主院。

白家人丁寡薄,往常都是獨子單傳,到了這一輩卻得了三子,分彆是白楷、白椴、白檀。隻是白老婦人當年是年過四十又有了身孕,老蚌懷珠,自然格外艱難些,剛產下白檀就撒手人寰了。

白老爺與夫人伉儷情深,禁不住打擊,重病一場也去了。

彼時,白檀尚在繈褓,嗷嗷待哺,兩個兄長卻已經加冠,隻能摸索著上手,磕磕絆絆地倒也將人拉扯大了。

為著這個,兩個兄長待白檀都極好,差不多是當半個兒子養著,兄弟間情誼十分深厚。

白楷的發妻名叫季秋容,出身書香世家,溫柔端莊,品貌不凡。兩人雖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走到一起,卻相敬如賓,恩愛甚篤。

早些年世道不太平,北平也遭了幾次戰事,有一次亂軍闖進家裡,季秋容替丈夫擋了一槍,腹部受了重創,幸好送醫及時,險險保住一條命,卻再也不能生育,此生與子女無緣。

那時節,許多達官貴族,商界巨擘都愛蓄養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充作姨太太,對外仍是一夫一妻,並不損害名聲。若是酒桌上說起來,也算一樁風流雅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