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伊豆的舞女(2 / 2)

【走進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紛紛滴落下來。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微露出了亮光。】

“這最後一句……”

小栗直人把稿子放下來,然後閉眼思考良久。

接著,再把稿子拿起,反複觀摩,嘴裡重複念誦:“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微露出了亮光……”

在當前的日本文學界,尤其是純文學領域,盛行著一股“古典化”的風潮。

劇情與文字要脫離低級趣味,且充斥著對社會,對人性批判的作品,才是各大文學獎評委的心頭好。

想要被稱為一名文學家,寫的文章就要晦澀難懂,這樣才能和寫推理,寫戀愛那群通俗小說家區分開來。

寫純文學到了頂峰,能被叫文豪。

寫通俗小說的,銷量即便再好,也隻是一個小說家,頂天了再加個“暢銷”頭銜。

而這本《伊豆的舞女》,卻用一種清新自然,毫不故意去炫技的文筆,將純文學寫出了通俗小說般簡單易懂的觀感來,但同時在字裡行間依舊保留了純文學所有的藝術性。

例如這最後一句。

“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微露出了亮光……”

好的作品,總是能夠引發讀者的情緒共鳴。

小栗直人很快就代入了進去。

泥濘濕滑的山間小路上,他著急著趕路,卻怎麼也走不快,一是地麵濕滑很容易摔下山崖,二是茶館的老婆婆一直拉著他,阻礙了他追趕前方的腳步。

他很想把老婆婆甩下,但良好的教養不許他這麼做。

他隻能望著霧茫茫的山路,心儀的女子早已失去了蹤跡,越來越心急。

好不容易到了山頂,從老婆婆手裡接過書包,他一頭紮進了隧道。

冰冷的水滴紛紛滴落,落在他的衣領裡,冰冷的鞋子拖慢了他的腳步,漆黑無光的壓抑空間逐漸澆滅了他內心的火焰……就在這絕望的時候,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微露出了光亮。

他的精神與肉體,皆為之一振。

希望重燃!

“這樣的筆力,如果真是新人作家寫出來的,那我隻能稱之為天才了……”小栗直人不禁讚歎道,迫不及待地翻開了第二頁。

越往下看,他的內心便越是震驚,以及陶醉。

小說篇幅不大,總字數也就一萬多。

描寫大致可以分為三個層麵。

第一層描寫:對舞女的著重描繪。

對舞女的外貌描寫,比如:這種發式,把她那嚴肅的鵝蛋形臉龐襯托得更加玲瓏小巧,十分勻稱,真是美極了;

又如:舞女雪白的身子,修長的雙腿,站在那裡宛如一株小梧桐;

再如:她那雙嬌媚地閃動著的、亮晶晶的又大又黑的眼珠,是她全身最美的地方;

雙眼皮的線條,也優美得無以複加。

對舞女的心理描寫,但大都表現出害羞以及拘謹,以及深刻於行裡的自卑。

第二層:我和舞女之間的感情進展。

我和舞女剛剛同行,晚上住進旅館的時候,舞女坐在我麵前,滿臉通紅,手在顫抖,那羞愧難當的樣子,老婆婆見了直呼“這孩子情竇初開了”。

舞女和我下棋,她那頭美得有些不自然的黑發都要碰到我的胸部了,她發現了後,滿臉通紅,放下棋子跑了出去。

我給舞女讀書的時候,舞女靠到我身邊,湊過臉來,表情一本正經,眼睛閃閃發光,不眨眼地一心盯住我的前額。

舞女數次請求我帶她去看電影,可當我正式邀請她的時候,婆婆卻不讓她跟我去看電影,我走出大門口的時候,舞女撫摸著小狗的頭,她連抬起頭來看我一眼的氣力好像都沒有了。

第三層描寫:現實主義的底層描寫

隨著敘事的進展,作者通過茶館老婆子、商人、旅館老板娘及村口的標示牌等多處描寫反映了巡回藝人的生存困境。

茶館老婆子會輕蔑地說“那種人誰知道會住在哪裡”,商人則不屑一顧地將藝人稱為“那玩意兒”,旅館老板娘則告誡主角“請這種人吃飯是白浪費”。

在行進的路途中,每個村莊的入口都樹立著一塊牌子:乞丐、巡回演出藝人禁止進村!

處處受到歧視的生存處境對舞女的心靈造成了很負麵影響,使她缺乏自尊心,所以才會在主角麵前表現得拘謹。

全文充滿文學氣息,同時不乏人文關懷。

小栗直人默默品味著,這股整篇小說中,自始至終彌漫著淡淡的“哀愁”感。

從“我”初見舞女時的驚慌與相顧無言,到與舞女分彆時,舞女一味低頭望著海麵,一聲不響,直到船遠去,都渲染出了一種彌漫在朦朧愛戀中的淡淡傷感與哀愁。

伊豆半島美麗的風光,年輕男女情竇初開的戀情,那種朦朧、純真的思慕之情,讓小栗直人身臨其境,回味無窮。

久久無法從那遺憾中回過神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目光一直停留在稿子的最後一頁,視線無法移開。

【船艙的燈光熄滅了。船上載運的生魚和潮水的氣味越來越濃。在黑暗中,少年的體溫暖著我,我聽任淚水向下流。我的頭腦變成一泓清水,滴滴答答地流出來,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隻感覺甜蜜的愉快。】

深夜,寂靜的編輯部。

唯一還亮著燈的辦公室裡,小栗直人呆呆地望著手中的稿子。

頭腦空空如也。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