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路上塵煙漫天,幺妹不敢朝大路跑,她腦子靈活,特地挑了條人少的野路,然後翻進了一條土溝藏了起來。等到了晚上,徹底沒聲了才敢出來。
可她又不敢立刻回家,她覺得三姐這麼激動,肯定是家裡人要把她賣了,幺妹早有這個預感。
她在外頭遊蕩了好幾天,直到過年才敢悄悄溜回去。可回去了卻沒見著三姐,家裡頭什麼事兒都沒有,還喜氣洋洋的貼了對子,她的弟弟正坐在門檻上啃一根燒的稀爛的豬蹄。幺妹又偷偷跑到瘸子家,但卻怎麼也沒找著陳三姐。
陳三姐被活活打死了。
一開始陳家爹媽也沒想打死她,就是被她氣的,誰叫她要壞家裡人的事,他們還能害了幺妹不成,誰家閨女不嫁人不生孩子,不給弟弟考慮?就她陳三姐能乾,又要送幺妹上學又要讓幺妹有出息,閨女能有什麼出息?家裡弟弟這麼大,也沒見陳三姐給做過一次新衣服。
閨女上什麼學,生不出兒子的女人都不能算女人!
所以陳二姐死了,陳家爹媽什麼感覺都沒有,哪怕是同樣身為女人的母親,也覺得陳二姐實在是不爭氣。她也是十幾歲嫁的人,挨了一輩子打,不照樣爭氣的生了個兒子?二姐那丫頭實在是沒出息。
老鰥夫也氣啊,陳三姐在那拚了命勒著嗓子喊,肯定是看見陳幺妹了,可不管怎麼打她怎麼問,她都不肯說陳幺妹在哪。世界上哪裡來這麼惡毒的婆娘,陳幺妹可是他的媳婦啊!
陳三姐蜷縮在地上被爹媽又打又踹,黃土路上有很多凸起的石頭,等到發現陳三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時候已經晚了,陳三姐家那瘸子也不樂意花錢,還嫌晦氣,陳三姐嫁給他也兩年了,肚子不爭氣,一個種都揣不住,還總想著拿錢給陳幺妹。所以陳三姐隻能被抬回自己娘家,她拚命挨到了晚上,就斷了氣。
像是陳三姐這樣的女人,連個墓碑都沒有,就跟陳二姐一樣,挖個墳包就給埋了。
幺妹藏在瘸子家門口,聽到他跟自己老娘抱怨說陳家害他也沒了媳婦,待會兒就跟老鰥夫一起去鬨,非得讓陳家把錢給吐出來不行,好歹再添點兒就能又弄個媳婦回來了。
等到了天黑,幺妹偷了把鐵鍬,刨開了陳二姐旁邊那個新的墳包。
爹媽連個薄皮棺材都舍不得花錢,就找了個破草席把人包起來就扔了進去,現在國家不許土葬,可他們這山高皇帝遠,誰會管他們呢?再說了,火化不花錢啊?
幺妹跪在陳三姐墳前哭成了淚人。她覺得自己很聰明很有本事的,以後肯定能帶三姐一起過好日子,就算現在再吃點苦又怎麼樣呢,她一定會好好上學的早點帶三姐走。
可她再也沒機會了。
幺妹把陳三姐的墳包又給填平了,然後背起裹著陳三姐的破草席,在刮著寒風的深夜進了山,幸好天氣冷,屍體不會腐壞太快,十二歲的幺妹就用一把鐵鍁挖了棵老樹,順便回村裡偷了麻繩,做了個特彆粗糙的棺材把陳三姐放了進去。她又重新給陳三姐挖了一座墳,弄了一塊簡易的墓碑,在上麵寫名字的時候幺妹才想起來,陳三姐沒有名字。她從出生到死,村裡人都喊她陳三姐。
就跟陳幺妹一樣,好像這個世界上女人就是如此卑微與下賤,天生弱勢。
那瓶雪花膏跟耳墜子,幺妹用自己的手帕包好了放在陳三姐棺材裡。她對著新墳磕了三個頭,背起自己的書包,頭也沒回的走了。
幺妹快跑啊。
彆回頭啊。
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