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這麼一個人,他隻該生在南疆,用無數金銀玉石去矜貴奉養。
他銀眸中的嘲弄,成了淋頭潑來的冰水,玄微乍然驚醒,眼底的霜意仿佛成了冰,徹底僵在身體裡,順著四肢百骸,將他釘在原地。
他的背依然挺直,卻直得不像鋒芒儘出的長劍,直得像一根呆死的木頭。
他恍然明白了什麼,那句戲言。
是戲言,也是世人拈酸奢求的癡望之言。
那雙銀眸的主人帶著幾分惡劣輕慢的興味,緩緩掃視他的全身,從頭到腳,從人到劍。
玄微繃直的長身像一塊山石,而現在這塊頑石般冷硬的山石在竭力顫鳴。
禦座上的人收回他輕慢惡劣的目光,勾著好看的唇莞爾一笑。
玄微的視線觸及他唇角揚起的弧度。
心神巨顫,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潰逃的念頭。
那絕不是什麼開心的笑意。
但他沒有逃……
他的軀殼僵硬地堅守原地,內裡卻在轟然崩塌,如神像傾覆,高築的山石坍塌滾落。
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隻知道每一秒都被拉得無比漫長,煎熬。
堅若山石的理念徹底坍塌成了一片死寂的廢墟。
玄微心悸到無法呼吸,他想,他不該來南疆的。
不來,就不會如此地丟盔棄甲。
如此難堪。
那惡劣地眸光與輕笑,好像一把鋒利細長的刀,將他心底的念頭剖開。一切的,不能對人說的念頭,大白與天下,供人戲謔點評。
玄微臉上最後一絲血色消弭,臉色冷白透骨,像一尊清絕寒冽的雪雕,由凍石鑄成,被霜雪覆蓋。
後來他於山巔閉關中反複回想。
其實以他的心性本不必如此失態……隻一麵就讓他如此難堪。
可是那是個夏日……
咽下難以言喻的苦澀,他艱難地闔上眼,任由蝕骨毒藥釀成的回憶將他埋葬。
夏日悶熱,祁無月的體質又是極畏寒畏熱的。
他就該嬌氣地活在一個四季恒溫的溫室裡,不讓霜欺寒打,也不讓悶熱煩躁了他。
南疆夏日濕熱,所以即便有青玉傘提供綿綿不絕地涼意,他也多心地感覺每一根發絲都在極黏膩地不適。
他有時候甚至會煩躁地想,找個冰涼的水潭跳進去泡著,淹死也拉倒。
可又嫌棄水潭太小,河水太淺,海水太臟。
好像四處都容不下他。
南疆的衣匠會儘心竭力在衣服上下足功夫,衣物的料子要輕盈如鮫紗,雲一樣的輕盈,美玉般的涼潤,又要挺括不起褶皺,自然地垂落,能夠支撐各種漂亮的銀飾。
所以這樣精心煉製縫合出來的華貴衣物會格外地慷慨,會讓祁無月的頸窩、手臂、小腿、雙足毫無保留顯露,恩賜給信徒瞻仰。
畢竟皇穿得越清涼漂亮,看到的人越感到幸福。
他出來逛逛,造福得都是可愛的南疆子民。
美色是南疆子民的第一驅動力。
半遮半掩最為致命。
於是美色又被人生生加持了高溫,好像看上一眼,雙目就要被燒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