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
陳牧正在端詳那一團混元氣,如果說乾坤八相,乃是‘有序’的極點,那麼這一團混元氣,就是‘無序’的極點,是兩個不同的極端,也讓他心中升起諸多的感悟。
而直至感受到薑長生那股澎湃洶湧的劍意,從一旁橫壓過來,他才終於略略的收斂視線,側目看向薑長生,看向那一襲青衣長衫的身影。
薑長生。
寒北頂尖宗師。
天劍門長老,真傳弟子古弘的師尊。
過去薑長生雖見過他,但他卻不曾見過薑長生,對於薑長生的名號,也一直都是停留在傳聞之中,早年甚至一個古弘,就已令他心生壓力,更不用說古弘的師尊,大名鼎鼎的長生劍,那是橫行寒北十一州的頂尖宗師,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雲人物。
但如今。
曆經十餘載苦修,一步步登行而上,古弘、左千秋……一個個同輩人物皆被他遙遙甩在身後,終於也來到了薑長生這個層次。
陳牧望向薑長生,目光平和的審視了他兩眼,將他的長生劍意儘收眼底,繼而輕輕搖頭,道:“試問乾坤就不必了,等你入了換血,再來罷。”
並非故意羞辱。
也不是他對長生劍毫無興趣。
隻是差距太大,那便沒有問劍的意義,在雲霓天峰之巔,他以乾坤擊天劍,是那時的天劍駕馭玄天劍圖,的確也有向他出手的資格,但薑長生不行。
現在向他出手問劍,隻會如觸銅柱,撞的粉身碎骨……說到底薑長生曾是秦夢君的對手,而今秦夢君已邁入換血,他並不想替秦夢君折斷了這柄長生劍。
秦夢君也需要對手,來磨礪她的武道。
然而。
陳牧這句話落入薑長生的耳中,卻讓他的臉色一瞬間冷冽下來。
讓他換血之後再來?
這是在羞辱他?
是在說秦夢君困頓十餘載,最終都破而後立,先一步邁入換血境,而他卻至今尚未踏出換血那一步,依然困頓在洗髓之境?
“秦夢君便是這般指教你的麼。”
薑長生漠然看著陳牧,道:“你雖已破玄關,修成乾坤,但若就此小覷了天下人,那卻並非無敵的武意,而是狂妄自大,武道既是度量他人深淺,也是明悟自身之長短,既然如此,那便由本座代秦夢君,指教一次。”
秦夢君邁入了換血,不是陳牧邁入了換血!
縱是修成乾坤宗師,他薑長生也以同輩視之,但如此出言,委實太無禮數!
嗡!!
幾乎就在下一刻,薑長生右手一橫,三尺青鋒錚錚,長生劍出!
這柄三尺青鋒悄然落入他的手中,一時間整個人氣息仿若與手中之劍合而為一,劍道的領域,劍道的武體,劍意通明,貫徹天地。
薑長生。
生來便病痛纏身,體弱而骨軟,常年浸泡於藥罐之中,七歲方才學會走路,後有遊方道士為其取名‘長生’,熟絡氣血,終於漸漸長成。
十歲觸劍,十二歲悟出劍勢,拜入天劍門,曾於外門困頓,敗劍,受辱,後曆儘艱辛,得入內門,敗劍,求愛不得,被棄,再敗劍……此後頹然五年,終於一朝徹悟,於草蘆中修成心劍,至內門第一,拜為真傳,參悟天劍失敗後,先修心,後修無情,再練紅塵,種種劍意凝練,最終彙合唯一,走出獨屬自身的長生劍道!
這柄劍。
曆經無數挫折,斷裂無數次,傷痕累累,但所有的裂痕,所有的破碎,儘皆化作了對這柄劍的打磨,直至誕生出今日的長生劍。
這一劍是向陳牧揮出,揮向的人是陳牧,但實際卻是揮向那片乾坤,是薑長生向乾坤天地問出的一劍,這是他早就想出的一劍,是他一直想出的一劍。
在他眼中。
此時的陳牧已悄然不再是人形,而是仿佛化作了那片恢弘的乾坤天地,而他曆經風雨崢嶸,最終登上山巔,向著乾坤揮出那不屈的一劍!
這一刻,無論是海乾元,還是空寂,又或者是拓跋璽,眼神都為之變化了。
他們幾乎都感覺到,薑長生這一劍的不同,那揮出去的一劍,仿佛終於貫徹了自身的某種意誌,達到了真正的身心劍萬物歸一,於百尺竿頭,似悄然破開了一絲空隙!
“他……”
拓跋璽眼神怔然。
作為寒北最古老的頂尖宗師,以絕刀之名橫行寒北百年,他最熟悉薑長生此時的狀態,他知道薑長生這一劍揮出,將自身淤積的心念徹底傾瀉出去,劍道便已悄然變化,未來隻需再稍加磨礪修行,便能邁入絕世之列。
倘若他手中的絕刀,也能揮出那樣的一刀,斬碎公羊愚的‘天刀’給他造成的心障,那麼他也能邁出那一步,可他困頓百年都不曾能揮出那一刀,他能做到嗎?
“薑長生,到底是薑長生。”
海乾元凝神遙望薑長生這一劍,心中卻在歎息,這一步踏出,可不僅僅是劍道升華,恐怕換血的生死之關,也將暢通無阻,未來的薑長生不僅會是絕世宗師,也將邁入換血,甚至將有很大的可能,成為能與天刀公羊愚比肩的人物。
從這一劍揮出,寒北其他的頂尖宗師,就再難是薑長生的對手了,都要退避三舍。
這裡會出現一尊乾坤宗師,一尊新晉的乾坤宗師,讓薑長生得以劍問乾坤,揮出那樣一生寄宿的一劍,不得不說是天命如此,是薑長生的機遇。
唰。
這一劍從揮出之際的恢弘浩大,劍意張揚,到刺出去的那一刻,所有的鋒銳儘皆都收斂歸一,化作古樸平凡的一劍,不再含有任何煙火氣。
就像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凡人,在曆儘痛苦與折磨後,向天刺出的一劍,似乎除了宣泄內心的不甘之外,再沒有半點威力可言,連那柄劍的劍鋒都是如此的樸素。
這一劍終於遞到了陳牧的麵前。
叮。
一聲微弱的劍鳴。
陳牧食指與中指並攏,在身前輕輕一合,將劍鋒合在了指間。
同樣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磅礴恢弘的聲勢,就像僅僅隻是抬起了手,指間輕合,便將薑長生那柄仿佛融儘一生的長生劍,遏製在了身前,使其錚鳴而不可進。
“我收回之前的話。”
陳牧並指合劍,令那節三尺青鋒輕輕顫抖,並緩緩道:“你這長生劍,的確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