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參不透的,無非人心(1 / 2)

蕭元徹講完這句話,這才又閉了眼睛,不再說話。

魏長安也緩緩的退了下去,書房內一片寂靜。

蕭元徹難得如此安靜,竟頭昏昏沉沉的,眼皮越來越重,不一會兒竟睡著了。

他也不知睡了多久,做了多少夢,夢中的自己仍舊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奮武將軍。

灞州城下,揮斥方遒,指揮一軍,阻那王熙百萬騎兵不得前進一步。

硝煙滾滾,旗蕩日西。

............

蕭元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外麵的日頭已經偏西了,看樣子過不了多久,這一天又將過去了。

書房之內,灑下斑駁的光影,或明或暗,他竟有些看得不太真切了。

轉過頭去,卻見身旁跪著一人,似乎跪了很久,頭上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蕭元徹這才輕聲喚了道:“箋舒,你何時來的......”

長跪著的正是蕭箋舒。

蕭箋舒見父親醒了,這才稍微的向前挪動了幾下膝蓋。

隻覺得渾身酸痛,隻得強自撐著,他也輕聲道:“來了有一個時辰了,見父親正睡著,孩兒也就沒有打擾。”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道:“到底是上了些年歲,這幾日也過於耗費心血了......”

蕭元徹這才掀了那身上的衾被,緩緩坐起,看了蕭箋舒一眼後又道:“怎麼跪著,起來說話。”

蕭箋舒卻仍舊跪在那裡不動,將頭一低道:“孩兒不敢,孩兒乃是戴罪之人,如今正在被禁足之中。”

蕭元徹一怔,這才又看向他道:“你也禁足了這許多時日了,可有什麼體悟麼?”

蕭箋舒這才一叩頭,十分恭敬道:“孩兒謹遵父親的教誨,自那日禁足起,便在嫋嫋的督促下,抄謄佛經,修身養心,這許多日過去,孩兒倒是頗多體悟。”

蕭元徹這才饒有興致的哦了一聲,淡淡道:“頗多體悟?那你說說看。”

蕭箋舒神情頗有悔悟,不似作假道:“兒知錯......上次事情兒大錯特錯......”

蕭元徹淡淡笑了一聲,卻沉聲道:“認個錯,服個軟,這個誰不會呢?”

蕭箋舒又叩頭道:“不不不,父親,孩兒是真的知道錯了,父親雖平素待孩兒較為嚴苛,孩兒以前不知,還以為父親不喜孩兒......可是這許多天來,孩兒終日思量,父親的三個兒子之中,隻有箋舒一人入朝做官,從越騎校尉到如今至關重要的五官中郎將,孩兒也曾自問,父親這樣安排,到底是為了什麼?”

蕭元徹點點頭道:“那你自己說說,我到底為了什麼?”

“父親是看重孩兒!真正的看重不是平素的仁慈或者事無巨細的關愛,而是於不動聲中提拔孩兒職位,寄期望孩兒能夠在朝中幫襯父親......可是,孩兒卻未能想明白,辜負了父親的一片心。”

蕭箋舒說到此處,眼眶竟是先紅了。

蕭元徹這才歎了口氣道:“箋舒兒,愛之深,責之切,你現在明白亦不算晚啊!”

蕭元徹拍了拍蕭箋舒的肩頭,又緩緩道:“兒啊,為父也不瞞你,我心中原意屬明舒......隻是他......所以,剩下了你、思舒和倉舒三人。”

蕭箋舒聲音一顫道:“孩兒,也想大哥......”他這話沒有作假,聲音也是顫抖不已,極力的掩飾了哭腔。

蕭元徹點點頭,久久不語,半晌方道:“思舒生性隨意,附庸風雅,看看他手下的那些人,幾個不是徒有虛名之輩呢......你四弟倉舒,卻實聰慧,且看事情透徹,往往分析人或事,一針見血,隻是,他雖有大局,但畢竟失於仁慈,加上他年齡最小,身子也最弱......”

蕭元徹頓了頓,這才將目光又投到蕭箋舒的身上道:“所以,目前為止,最像我的人,是你蕭箋舒啊!”

蕭箋舒聞聽此言,身形一震,低低的喚了聲:“父親......”

蕭元徹擺擺手道:“隻是倉舒兒,你殺伐果斷,在軍中更有威望,可是你要明白,世間上位者,除了這些鐵腕之外,更應懂得何謂懷柔,何謂人儘其才、人儘其用啊......”

“你便是殺伐鐵腕有餘,仁慈懷柔不足啊。更加上,你還年輕,有時衝動起來,不計後果,雷厲風行倒是像我,卻少了太多沉穩啊!”

蕭箋舒聞言,再叩頭不止道:“孩兒自己也知道,孩兒比之父親,差的多得多。”

蕭元徹又道:“我蕭家,從名聲不顯,不過行伍校尉,到如今勳貴大族,權傾朝野,難道僅僅是靠著殺伐和鐵血就能做得到的麼?太柔已被欺,太剛亦被折。箋舒兒,行帝道者,是這天下最難走的路。”

蕭箋舒默默地聽著,臉上一片恭肅。

“帝道不是霸道,霸者舍我其誰,帝道亦不是仁道,一味仁慈,迂腐難成大事也。帝道乃是二者兼之,隻是何時行霸道,何時行仁道,要靠自己好好拿捏才是,箋舒兒,你可懂了?”

蕭元徹語重心長,眼神也似有深意的看著蕭箋舒。

蕭箋舒認真的聽著,待他說完了,這才跪伏與地顫聲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蕭元徹這才點點頭道:“你起來吧,所謂禁足,隻是要給蘇淩一個交待,那蘇淩心中隱忍,也頗為明白事理,不會糾結這件事情太久......他是我揀拔出來,留給你們子輩們施恩的,他可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以後......定要信之、任之,你明白麼!”

蕭箋舒這才點頭道:“兒臣記下了......”

蕭元徹見他仍跪著,這才走過來將他拉起,忽的淡淡一笑道:“我蕭元徹的兒子,能因為旁誰罰幾日禁足,已然不易了,今日起,便免了你的禁足吧......”

蕭箋舒眼中這才一陣興奮,又要行禮,蕭元徹哈哈一笑道:“父子之間,不必多禮,又怎會記仇呢......”

蕭箋舒這才也一笑道:“父親說的是。”

蕭元徹這才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坐吧,為父今日找你,是有事要同你商量。”

蕭箋舒這才坐下道:“不知父親喚孩兒何事......”

蕭元徹這才道:“今日早朝,那天子要舉一個龍煌詩會出來,你覺得他的用意何在。”

蕭箋舒略加思索,這才道:“父親,我以為,他此舉乃是收買天下做學問之人的心,好揀拔一些,新鮮血液,為他所用,妄圖施恩這些沒有背景的新人,用來給父親添堵......”

蕭元徹點點頭,用鼓勵的眼神又問道:“那你覺得,他這方法如何?”

蕭箋舒嗬嗬一笑道:“孩兒以為,此法迂腐,而且他的意圖也達不到。”

“哦?”蕭元徹揚了揚眉毛道:“說下去。”

“其一,龍煌詩會,參與者眾多,看起來都是新晉的才子,可是背後的勢力關係,錯綜複雜,能參加的人,有幾個真就是白紙一張,便是真就被天子相中了,亦不可能全心倒向天子,不過是他們身後勢力的臂助罷了!”

蕭元徹點點頭道:“還有麼?”

“其二,即便是天子真就揀拔了一些身世清白的寒門子弟,可是這些人,無依無靠,且隻是一個滿嘴錦繡文章的文臣而已,何能在朝堂立足?這天下本就是亂世,豈能靠寫幾篇詩文便能奪得的?”

蕭箋舒毫無保留,將心中的想法全部說了出來。

蕭元徹這才哈哈大笑道:“箋舒我兒,的確有為父的心機!所言不差!”

蕭箋舒這才一低頭道:“這也是父親平時的教導......”

蕭元徹一擺手又道:“謙虛的話就不要說了,這也是你多年磨練心性使然。你可知天子更店點名讓你參加這次詩會,為父卻給拒了,你不會怪為父吧。”

蕭箋舒神色一肅道:“孩兒不僅不會怪父親,更是要謝父親的良苦用心。”

蕭元徹聞言,饒有興趣道:“哦,我的良苦用心?你倒是說說看。”

蕭箋舒點點頭道:“這次參與詩會的人,多真才實學,箋舒不肖,寫詩文上與三弟思舒相比,已然相去甚遠,在這天下才子近前,豈有便宜討得,再者,既是比試,便要分個高低,若是孩兒真就不小心壓蓋了他們,一旦他們進入朝堂,豈能不羅織謠言,攻訐孩兒?此乃樹敵之法,不可取也!”

蕭箋舒頓了頓又道:“自古文人相輕,父親不讓孩兒參加,也是愛惜保護孩兒,孩兒豈在乎那些虛名爾!”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眼中滿是讚許之意道:“箋舒兒,果真看得明白,好啊!極好!”

蕭元徹又停了一會兒,方才又道:“眼下有個人選,那天子因為此次詩會,要建一個龍煌台,限定一月為期,你推舉個人選出來,做那匠作大監......”

蕭箋舒思忖半天,心下有了人選,卻張了幾次嘴,未敢說出來。

蕭元徹含笑道:“不用拘謹,想到誰頭上了就大膽說,可是你軍中的哪位將佐不成?”

蕭箋舒卻驀地搖搖頭道:“不不不,兒舉薦一人,便是前些時,被父親罷黜的龍台令,楊恕祖。”

“哦?楊文先那個兒子?為何是他?”

蕭元徹有些驚訝,他未曾想過,蕭箋舒竟然舉薦了一個與蕭思舒頗為親密的文官,還是自己親手罷黜的人。

蕭箋舒神情鄭重道:“父親,我覺得楊恕祖最合適......”

他的聲音漸漸大了些,侃侃而談道:“其一,孩兒軍中已然有了些許威望,但孩兒這些時日有所悟,再加上父親方才也教導孩兒,隻有殺伐和鐵血,便有失偏頗。那楊恕祖早有才名,更與三弟合稱大晉蕭楊,他又精於算籌,而且在建造一事上,也頗有涉獵,此為孩兒舉薦其為匠作大監原因一也;”

“楊恕祖乃是年輕一代學問才士翹楚,他因上次一事,被父親罷黜,此事在年輕學士中早有怨言,此次借機拔為匠作大監,一則,施恩於楊恕祖,他豈能不儘心儘力,二則,也可安天下士子之心,此為孩兒舉薦其為匠作大監原因二也;”蕭箋舒偷眼看向蕭元徹,卻見蕭元徹眼神流轉,卻是聽進去了他的話,這才稍稍放心又道:“楊文先,大晉三公之司徒也,比之孔鶴臣、武宥等清流之徒,卻是不同,他雖與他們多有來往,但在清流對父親一些齷齪事上,多三緘其口,而他明知其子楊恕祖與三弟交好,卻未曾阻攔,所謂何故也?倒不如趁機推楊恕祖一把,那楊文先若是識趣,定然知道如何選擇,此為孩兒舉薦其為匠作大監原因三也;”

蕭元徹點點頭,眼中滿是欣慰道:“說得好,還有麼?”

“此次修建龍煌台,一月之期,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孩兒料想,不趕工是不可能的,這是個辛苦差事,而凡大興宮室,必耗財力,隻是這財力如何耗法,又用在何處,卻是不好糾察根源,以楊恕祖為匠作監,他定然感恩父親,如何不在這上麵費心周轉,以助父親乎?他若助父親,那龍煌台修建出來的用料、工藝、質量便是個疑問。若建成後,平安無事,父親便可順水推舟,真就再賞他個官......”

蕭箋舒小心回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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