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懸,漫天星鬥。
舊漳城夜色降臨。
雖然城中百姓不多,也沒有什麼萬家燈火的氣象,但圓月和星鬥照亮每一個小巷和長街。
一條小巷的入口處,隱隱傳來腳步之聲,更有人對話的聲音。
“周家三位哥哥,你們真的記不得自家在何處了麼?”
“我等離家甚早,十幾年前便為朝廷在沙涼戍邊,當時我這個當大哥的也不過如公子這般年歲,我這二弟、三弟更小.....恍恍間這許多年歲,我等如何還記得家在何處呢?”
對話之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小巷的寧靜。
星月之下,蘇淩和周氏三兄弟一邊說話,一邊朝巷子之中走來。
“是啊,我大哥說得不錯,我對這舊漳的記憶已然很模糊了,我家三弟周幺怕是更沒有什麼記憶了,我當時的年歲比公子還小上一些,隻模模糊糊地記得,當時的漳城比現在要繁華上許多,人也多上許多,可是現在,一切都顯得凋敝荒涼了......要不是公子說曾在舊漳城中見過我家老父,我等都以為老父親不在人世了呢?”老二周仲又接過話道。
三人之中,老三周幺年紀最輕,說話也最少,兩個哥哥跟蘇淩說話之時,他也隻是隨聲附和點頭。
蘇淩聞言,感慨點頭道:“是啊,當時此處還叫做漳城,如今已然改為舊漳了,漳水暴虐,人禍天災,加上南漳興盛,這舊漳城自然敗落了......若不是那日我在城中閒逛,到了令尊的攤子上用了麵食,又賒了些令尊自釀的酒吃,令尊曾向我提起你們的名字,當時我還讓軍中查找了一番,不曾想,你們竟然來尋我了,還告訴了我父親和杜大叔的情況......實在是感謝。”
三人忙一拱手道:“蘇公子客氣了,我等隻是覺著蘇大叔和杜大叔為人忠厚,平素多有來往,那楊辟算個什麼東西......隻是我等的功夫實在一般,若不是軒轅姑娘出手,怕是危險了......杜大叔還因為這件事失了一臂,想來我們心中著實慚愧啊!”
一路之上,蘇淩已經問了周氏三兄弟以往的事情,知道了青燕山中楊辟大寨的變故,更知曉了自己的父親蘇季和母親,以及杜恒的父親杜旌和母親,皆被軒轅聽荷救上了離憂山中,如今正跟張芷月和張神農住在一處。
聽周氏三兄弟講,自己的父母對這個兒媳婦張芷月十分滿意,張芷月也對二老照顧有加,張神農與自己的父母相處得十分融洽,他的心中才有所安慰。
隻是,杜旌杜大叔沒了左臂,這件事還要等回到龍台,好好的安撫下杜恒才是。
“三位不必如此,那楊辟驍勇,手底下又賊兵甚多,杜大叔斷臂之事,如何能怪得到你們頭上呢?”蘇淩擺手道。
四人又向小巷之中走了一陣,蘇淩邊走邊回憶道:“當時我遇上周老伯的麵攤時便是在這小巷口處,後來他收攤之後,便是推著小車進了這小巷深處去了......三位不妨仔細地想一想,對這裡方圓有沒有印象,說不定就找到你們家到底在何處了......”
周氏三兄弟聞言,一邊仔細回想,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房屋。隻是無奈,饒是他們離家太久了,對家到底在何處,卻是半點也記不上來了,隻得無奈搖頭歎息。
蘇淩心中也不免唏噓,這世間背井離鄉投軍的人中,周氏三兄弟隻是一個縮影,往往為了自己的國,卻生生遺失了自己的家。
家國,何時兩全?
四人正自茫然,卻見左手邊一處低矮的茅屋緩緩開門,一個老嫗走了出來。
蘇淩眼中一亮,忙朝著那老嫗一拱手。
............
小巷的最深處,是一處低矮的茅屋。其實這小巷之中的房屋基本都是茅草所搭建的,隻是這一處茅屋最為局促破敗,屋頂的茅草也顯得散亂不堪,若是刮了大風,下了大雨,這茅屋上的茅草根本起不了太多的遮擋作用。
彆人家雖然也是茅屋,卻都比這家的寬敞許多,而且屋頂上的茅草也平整堅實。
不僅如此,彆家都用了些泥土砌了或高或矮的土牆出來,總算有些遮掩防盜的功效。
可巷子深處這家,茅屋比彆家矮小許多不說,連個像樣的土牆都不曾有,隻用了些碎木和竹篾,胡亂的插在地上,勉勉強強地圍了一個小圈,權做圍牆。
此時剛剛入夜不久,小巷中各家皆點了燈火,唯獨這家半點燈火之光都沒有,一眼看去,漆黑一片。
“啪啪啪......”
借著月色,卻見蘇淩來到這家所謂的院牆外的大門處,輕輕地叩打著已然殘破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木門。
隻是,此時蘇淩身邊,卻沒了周氏三兄弟的身影。
蘇淩敲了半晌,方有蒼老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外麵是誰啊.....天色這般晚了,有什麼事麼?”
蘇淩也不說話,仍舊叩打著木門。
又敲了一陣,似乎敲得那裡麵的人有些無奈,一聲歎息從裡向外傳來,又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音,聽得並不真切。
半晌,那蒼老的聲音又傳出來道:“小老兒上了年歲,行動慢些,外麵敲門的,多等上一些時辰......”
又過了一陣,院內響起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音,由遠及近,當是有人朝著門前走來。
“吱扭扭......”那殘破的木門緩緩被人從裡麵打開。
借著月色,蘇淩的眼中出現了一位蒼老的老丈,卻見他身軀佝僂,彎腰駝背,須發皆白,正用一雙蒼老而渾濁的眼睛望著蘇淩。
似乎覺得蘇淩有些麵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隻得有些訥訥地站在門口處。
半晌,這老丈方開口道:“這位......公子,您看起來十分麵熟,當是不知何時見過,小老兒年歲大了,實在記不清楚了,罪過!罪過!”
蘇淩忙恭敬地朝他一拱手道:“老伯忘了麼?前些日子,小子常來你的麵攤,總是用些麵食,再喝上您老人家自釀的烈酒......”
經蘇淩這一提醒,那老者這才忽地點了點頭,臉上顯出恭敬神色道:“哦......哦,小老兒記起來了,原來您是蘇淩蘇長史......好些時日都未曾見過您了......恕小老兒眼拙......”
說著,這周老伯便要行禮。
蘇淩忙一把將他扶住,嗬嗬笑道:“老伯不必如此,也怪蘇淩甚忙,多日不曾來了......今日這般時辰,方得閒而來......攪了老伯休息......”
“不妨事,不妨事......”周老伯忙擺手,臉上也有笑意道:“隻是,今日沒有什麼可以招待蘇長史的了......麵食已經沒有了......”
蘇淩哈哈一笑,顯得頗為平易近人道:“麵食沒有,那老伯釀的好酒,可還有麼?”
周老伯聞言,忙一點頭道:“這個卻是有的,蘇長史吃多少,就有多少!”
“那便好!小子今日便想多吃些老伯的酒如何啊?”蘇淩笑道。
“那小老兒求之不得,裡麵請,裡麵請......”說著周老伯做了個請字。
蘇淩邁步走進了這院中。
院中隻有一處老井,大抵也乾涸了,井口處黑洞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