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入眼,那宋司遙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去,就算她極力地忍住,眼神中卻滿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丁小乙看在眼裡,不由地垂頭喪氣,暗道,完了,自己定是要壞蘇督領的大事了......
可是不知為何,那宋司遙將眼眸移到那張紙上寫得歪歪扭扭,有大有小的字上,剛看了一兩句上麵的內容,竟驀地深吸了一口氣,星眸再也移不開了。
就仿佛,那紙上的字有了致命的吸引力,宋司遙星眸看著那些字句,眼中的神情,極速的變化起來,竟是讓人感覺,忽有千種萬種的情愫,齊齊地湧上她的星眸之間。
丁小乙方才隻顧著寫蘇淩告訴他的話,根本不清楚蘇淩說的到底是什麼,隻是機械地將這些話以文字的形式謄抄下來,至於內容,他是半點未曾注意的。
此時見花魁宋司遙竟如此神情,心中一動,暗道,難道......真的有門麼?
那滿樓的人,見花魁娘子如此不尋常的神情,也暗暗稱奇,都好奇那張紙上到底寫了什麼要訣,惹得花魁娘子心緒起伏,眼神流露出那麼複雜的神情來。
未等他們出言催促,那宋司遙卻忽地幽幽一歎,眼神之中似幽怨、似淒楚、更似潸潸欲泣。
似乎她在極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輕輕地一閉眼,將那張紙如珍寶一般緊緊地貼在胸前,身體止不住地顫動起來。
蘇淩一臉淡然,看著那宋司遙的反應,心中更加的篤定起來。
宋司遙,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你到底有什麼過往,但是還是讓我猜對了。
與蘇淩十拿九穩的神情不同的是,那周閒可真的有些慌了神了,暗道,今夜是真的邪門了,一個姓蘇的,出乎意料的將那宋司遙逗笑,現在又來個姓丁的,看這樣子,這宋司遙掉下眼淚,也隻是少頃的事情啊。
周閒急了,扯著嗓子喊了起來道:“不行,這可不算數,這小蹄子隻是眼神哀傷,可還沒哭呢......”
此時,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高台上宋司遙的神情變化上,根本沒人搭理他。
卻見宋司遙幽幽歎息,似乎平複了許久,這才勉強地忍住自己的悲傷之感,忽地朱唇輕啟,喃喃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這紙上寫了什麼?”
說著,她幽幽地看向丁小乙。
“我......”丁小乙一怔。
未等他說完,宋司遙已然淒哀道:“罷了......我雖知道這不是出自你手......但也總是你送到我眼前的東西......我便念一念......隻是,你卻要好好的,用心去聽了......”
不等丁小乙點頭,宋司遙帶著三分悲切,三分幽怨,三分淒然的話音,幽幽地回蕩在綺紅苑中。
“他們說提起我你沉默\/常借著烈酒遺憾錯過\/我不懂得你相忘江湖\/你不懂得我相思成災......”
宋司遙喃喃地吟著,似訴說,又似輕輕吟唱。
那聲音幽怨而落寞,仿佛滿心心事,卻無處訴說。
便是每句之間,都能感受到她聲音的顫動,她在極力的克製自己的悲傷。
“這......”
丁小乙不聽則可,乍聽之下,隻覺著百抓揉腸,將自己埋藏在心底已然久遠的往事,統統地翻了出來,刹那間湧進心頭,倒海翻江。
“不如見一麵\/哪怕是一眼\/這江南太多的遺憾虧欠\/你是我斬下思念的劍\/不如見一麵\/哪怕是一眼\/回首相濡以沫的那幾年\/奮不顧身的你我夢裡的江南.....”
宋司遙的聲音如泣如訴,低語呢喃,卻讓人感覺有一種莫大的遺憾,壓得讓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字字句句,鋒利如刀,人世間紅塵男女最大的遺憾,不是無法相見,不是生老病死,而是愛而不得,卻真真切切的......愛過。
丁小乙的眼中驀地似有淚光,往昔如昨,亦如他心中那那抹倔強的,從未抹滅的色彩。
那是屬於江湖血雨,淒豔的紅,那是屬於夢裡江南,微雨濕燕下,等待良人的油紙碧傘。
宋司遙星眸之中,眼前這個叫做丁小乙的男人,似乎變得有些模糊了,或者,真的是自己哭了?就如那江南纏綿的細雨點點?
她竟忽的仰起頭來,似乎這般便可以倔強地不讓淚珠掉落下來。
“好在我記牢了你的容顏\/就像那江南細雨的淚水點點......”
聲音戛然而止,滿樓一片寂靜。
幾乎所有人的都低下頭去。
而,綺紅苑的那些女娘,早就有人哭得梨花帶雨了,卻還拚命地壓抑著,低聲啜泣。
是啊,誰不曾有遺憾,誰不曾在心中有白馬少年追風去,紅裝清淚倚闌乾......
蘇淩卻並未被這樣的情愫感染,因為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他了。
隻是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高台上的一男一女。
丁小乙和宋司遙。
自己這首歌,可是和方才那《上春山》同為“春晚雙壁”的存在。隻是和那《上春山》一樣他微微的改動了一些字句,顯得更加的應景罷了。
這詞刻骨如刀,滿滿的愛而不得糾纏交織。
哭!都給我哭!
莫說旁人,便是一旁的秦媽媽也掩麵淚下,仿佛回到了當年。那時自己紅顏芳華,身邊還有個仗劍少年。
宋司遙喃喃地念完這些字句,再次將這張紙緊緊地貼在胸前,半晌不語,凝眸向天。
終於,她緩緩的低下螓首,淒然地看著眼前有些難以自持的丁小乙,聲音之中帶著些許恨意,些許悵惘,些許淒然,些許深情道:“不如......見一麵......不如見一麵......嗬嗬......”
她忽地淒然笑了起來道:“既然知道徒增遺憾,黯然神傷......這一麵又何必再見呢......”
她驀地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眼前這個劍眉朗目的高大男人,一字一頓道:“丁小乙.......你為何還要出現.......為何!”
丁小乙忽地如癡如傻,赫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早已淚如雨下的宋司遙,顫聲道:“你......你到底是誰?為何你知道我的名字.......宋司遙,你我可曾見過?”
“見過?嗬嗬......見過!我從不曾見過如你這般的人,也不想見你!”
淚水潸然,那宋司遙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悲傷,忽地刺啦刺啦幾下,將那張紙撕得粉碎。
就如自己,刹那間粉身碎骨。
接著,她驀地決絕地將那碎紙屑訇然朝著半空之上一揚。
碎屑紛揚,宛如北疆的片片白雪。
她驀然轉身,似決絕,似再無留戀,朝著綺紅苑的深處快步地走去。
............
丁小乙驀地不顧一切,大聲喊道:“宋司遙,你站住!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他就想不顧一切地追趕而去。
便在這時,有隻手有力地在他肩膀上輕輕地一按。
“丁小乙......莫要追了......你想知道她是誰......且耐心稍後......或許你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丁小乙轉頭,卻看見蘇淩一臉若有所思的站在他身旁,望著宋司遙消失的方向。
丁小乙喉結顫動,顫聲低低道:“公子......你都知道了?”
蘇淩的神情中出現一絲玩味的笑,淡淡道:“也許知道......也許我不知道.......或者,丁小乙,蘇淩在等著你......親自告訴我一些你不想說的往事......”
“我......”丁小乙忽地低頭一歎,重重點了點頭道:“公子......小乙現在還不想說.......”
“那便等你想說的時候罷......”
............
花魁娘子宋司遙,哭可是真的哭了,隻是在旁人眼中,是被這個丁公子氣哭的。
這一下,花魁娘子定然不複返回了。
滿樓之人皆竊竊私語起來,這一場,蘇淩他們到底算不算勝了呢?
蘇淩緩步來到秦媽媽近前,朝她淡淡一拱手道:“秦媽媽......勞煩您去尋一尋那司遙娘子......她或許還要交代你一些事情!”
秦媽媽此時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半晌方擦了擦眼淚道:“是是......老身這便追上司遙娘子,好好問一問......”
說罷,秦媽媽徑自朝著宋司遙離開的方向去了。
整個綺紅苑廳中,隻剩下滿樓的客人和那些陪客的女娘,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大多數人還是不願離開,原地等著,心想說不定這老鴇能把花魁再請回來。
少部分人已然覺得蘇淩他們勝了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有些意興闌珊的,歎息著當先走了。
便在這時,三樓上的攮事包周閒,又不合時宜的叫嚷起來道:“姓蘇的,姓丁的,你們輸了,讓你們逗哭那小蹄子嗎,你們倒好,卻把她氣走了.....讓我們也看不到花魁娘子了,這個事,勞資跟你沒完!”
蘇淩這次可是真的有些怒了,忽地仰頭直直地盯著三樓的周閒,冷冷的說道:“周閒......屢次興風作浪......真當蘇某好欺負不成?跟我沒完?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怎麼個沒完!”
卻不想身邊一道殘影,其快如飛,似光似電朝著周閒轟然衝去。
卻是早已出手的丁小乙,手中軟劍冷光冽冽,怒氣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