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乙苦澀地笑道:“可是......事與願違啊,那私塾怎麼是尋常人能上得起的......我們三個都是窮孩子,私塾裡,不是裡正的公子,便是做官做吏家的公子.....他們打心眼裡看不起我們三個啊......我們在學校倍受欺負,他們那些富人家的公子,糾結在一起,發動整個墅堂的孩子,辱罵我們,毆打我們......我們每天都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是傷!”
“就因為我們身份卑賤,就因為我們該受欺負!就因為他們看不慣我們!”丁小乙眼中滿是恨意,一字一頓道。
“還手啊!為什麼不還手?還有你們私塾的先生是瞎了麼?看不到你們被打,受欺負麼?”蘇淩也有些怒了。
“我們......三個人,本就瘦弱,還手?隻能遭致更恨的毒打,受更大的欺負啊!那私塾的先生,他不瞎,他也看得得到,可是,那些都是公子,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些權勢,而我們隻是窮苦人家的百姓,一無財力,二無背景,他會真心地管我們麼?”丁小乙淒涼道。
“我們不是沒有向先生舉發,可是,先生說......他說,這是小孩童之間的打鬨嬉戲,能算個什麼事呢?他不但不管,更漠視縱容,反而我們舉發他們,被他們知道,還會招來他們更加變本加厲的毒打和欺負!”
丁小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慕容見月渾身顫抖,眼中滿是揪心的心疼,她忽地喃喃道:“小乙,這些.....你為什麼不對我講,為什麼不對我提半個字!”
“我......慕容,你我相識,早已時過境遷,那些不好的事情,就像夢魘,我不想說,也不想回憶了!再者,說出來,還有意義麼?”丁小乙一怔,再次低下頭去。
“蘇督領......那年的初春,子耀忽然跑到我家,興高采烈地告訴我說,墅裡那三個打我們,欺負我們最恨的三人,要找他去玩......當時我覺得不對勁,我怕他們三個再欺負子耀,便勸他不要去,但他說,這樣一直被他們欺負,也不是個事,這次他們主動相邀,那他便跟他們好好說說,讓他們以後不要再欺負毆打我們了......我給了他一些銀錢,十九個銅板......我說,子耀啊,你不要激怒他們,他們如果再欺負你,你把這些銅板給他們,讓他們放過你......知道麼!”
“子耀開心的拿了銅,點頭說,讓我等他的好消息,才興高采烈地去了......他走後,我越加的不放心,在家來等了一陣,這才追了出去......”
丁小乙的虎目之中泛起淚光的,低頭克製了許久,方抬頭,聲音低沉道:“可是......我還是去晚了......為尋了子耀許久,終於在一個廢棄的田棚子發現了子耀和那三個男孩......可是,那三個男孩根本就是三個惡鬼!他們根本不是找子耀去玩的,而是要殺了他啊!我當時害怕極了,躲在一棵樹後,我眼睜睜地看著這三個惡鬼,他們......”
丁小乙的聲音顫抖,如何也講不下去了。
“他們做了什麼?做了什麼?”蘇淩的心驀地揪緊了。
“那三個惡魔,舉起了做農活的爬犁,狠狠地砸向子耀,子耀被他們砸倒在血泊之中,他們還不放過,瘋狂的,歇斯底裡的用爬犁,將子耀的臉、頭砸得麵目全非,血流遍地......直到子耀失去了最後的生機......”
“什麼,十幾歲的孩子......做的卻是如此泯滅人性,喪儘天良的事情!他們在殺人啊!.......”蘇淩的聲音不可置信,更多的是痛心和憤怒。
“後來,這三個惡魔殺死了子耀,又在沙土中挖了個坑,將子耀掩埋,然後......揚長而去!”
“等他們走了許久,我才渾身顫抖地爬到掩埋子耀的地方,用手,用他們遺留在那裡的犁耙,拚了命的將沙土挖開.......我看到了,子耀慘不忍睹的屍體,他的臉早都稀爛,還往外冒著血......我看到他小手中還緊緊地握著,那......十九枚銅錢!緊緊地握著!......”
“我好恨!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沒有當時衝過去,為什麼沒有不顧一切地跟那三個惡魔拚命!......”丁小乙一臉的愧疚,忽地揚起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臉上抽了幾下。
“小乙!......”
慕容見月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淒然地喚道,滿臉的心疼。
蘇淩感覺自己的心被揪得難受,拍了拍丁小乙的肩膀,沉聲道:“小乙,這不是你的錯,你當時也是個弱小的孩子,你若真的衝過去,這三個惡鬼,不介意多殺一個......”
他頓了頓,忽地一字一頓道:“報官啊!去報官啊!大晉刑律寫得清清楚楚,殺人償命!”
“報官?嗬嗬......”丁小乙淒然一笑,“蘇督領,報了官了......可是沙涼,尤其是敦掖,律法廢弛,何人心中還有那把高懸的律法之劍!”
“可是再如此,大晉刑律也寫得清楚明白,凡年滿十歲者,殺人等不法之事,一律判死!官府就算在忌憚這三個惡鬼的家世,可是律法不容褻瀆!”蘇淩沉聲道。
“律法是人寫的,怎麼執行,也是人決定的啊!蘇督領,他們都是官宦富家,便是大晉京都龍台城,也是官官相護,何況早已視法度為無物的敦掖沙涼!”丁小乙悲憤道。
“那三家的大人,勾串官府,私改了那三個行凶凶手的年歲,於是,他們從十三歲變成了九歲!然後官府堂而皇之的宣布......年歲不足,不予處刑,又裝模做樣的訓斥一番,美其名曰訓誡申飭......然後這三個行凶的惡鬼,安然無恙,大搖大擺的走出了縣衙!”丁小乙眼中的憤怒在熊熊地燃燒。
“怎麼會這樣?律法便是要保護好人不受歹人的侵害,一旦有人不顧律法,侵害他人,必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曆朝曆代不容置疑的根本!為什麼......”蘇淩隻覺得胸中憋悶的難受,壓抑得讓他呼吸不暢。
“蘇督領,你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麼?遠遠沒有!”
丁小乙的聲音驀的大了許多,“因為是我家告發的他們,還有阿政家.....接下來,便是他們對我們兩家瘋狂的報複!”
“那一年,沙涼大旱,顆粒無收......可是,食不果腹的是我們這些窮苦的百姓,根本餓不著那些門閥、鄉紳、官吏之家啊,他們用低價逼著我們家和阿政家,將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的農田和果田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他們,然後收取我們高額的銀錢,讓我們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替他們耕種,所有的收成,隻留可憐的口糧,然後皆儘被他們搜刮走!”
丁小乙說著,驀地抬起頭道:“蘇督領,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還要給他們掏銀錢,收成十之八九還要交給他們!蘇督領啊!這是什麼狗娘養的道理!這是什麼狗娘養的世道!”
“這件事,小乙認命,窮苦百姓,皆受他們的壓榨,便是大晉盛世就已如此,何況如今的大晉乃是看不到一絲希望的亂世!”
丁小乙忽地神情愈冷,臉上的恨意滔滔:“可是,誰為死去的子耀主持公道!他的生命永遠的定格在十三歲!就這樣結束了,徹底的結束了,而那些殺人的惡鬼,還在逍遙法外,還在錦衣玉食,還在猖狂跋扈,還在變本加厲地欺淩霸道!”
“子耀失去的性命,我們遭受的不公,所有的這一切,所有的!......我們該向誰討要!這一切,又該算到誰的頭上!”
“小乙......”
蘇淩默然,緩緩的低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既然那律法兒戲,既然那天道不公,既然那世間皆黑!那這一切,就由我,丁小乙,去討還一個公道罷!”丁小乙驀地大吼起來。
他的眼瞳通紅,眼角欲裂,神情冰冷而絕望。
“複仇!我在等待一個時機,時機若到,子耀的,我們家的,阿政家的,這所有的不公,所有的屈辱,丁小乙將會讓他們全部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