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六章江湖客,美人傘,獨笑人心惡(2 / 2)

“哼......”蘇淩冷哼一聲道:“我且問你!那夜竹林示警的黑衣人,也是你罷!”

韓驚戈淡笑道:“蘇督領好眼力......那日示警的正是在下!對了,那夜不羨仙一戰,屬下擔心蘇督領的安危,這才與醒三兄弟一起去尋你......隻是蘇督領好手段......我們二人卻是晚到一步,未曾見到蘇督領,不過......還是有收獲的......丁逆所作所為,儘收韓某眼中!”

“陳醒三,滾到一邊!冤有頭債有主,你的賬容後再算!”蘇淩冷然道。

陳醒三神情一凜,卻擋在了蘇淩和韓驚戈近前,顫聲道:“蘇督領......韓督司他也是......”

“滾!——”蘇淩吼道。

韓驚戈淡淡看了一眼陳醒三,聲音平靜道:“醒三......退後!”

說著,踏前一步,直麵蘇淩。

“蘇督領......您來天門關的重點是陰陽教吧......至於諸如碧波壇的事,似乎不是您該插手的罷!”韓驚戈淡淡看著蘇淩道。

“嗡——”溫魂劍一閃,直抵韓驚戈的咽喉。

蘇淩殺意滔滔,一字一頓道:“韓驚戈,區區督司,何時輪得著你教蘇某做事!今日蘇某殺了你,倒要看看,這暗影司司律,敢不敢卮蘇某之罪!”

韓驚戈沒有一絲害怕的神色,看著蘇淩淡淡一笑道:“蘇督領的職權便是察查陰陽教,協助丞相攻占天門關......而韓某的職權乃是處理天門關所有事務......韓某上有丞相之令,下有暗影司律,那丁小乙早有可疑行徑......便是未有此事,他也活不長......因此,韓某敢問蘇督領,韓某何錯之有!”

“你......韓驚戈,死到臨頭,執迷不悟!留不得你!”蘇淩大怒,溫魂劍一揚,便要砍了韓驚戈。

“蘇督領三思!三思!......”

便在這時,韓驚戈身後的所有暗影司司眾,包括陳醒三,皆呼啦一聲,齊齊跪地,雙手抱拳顫聲求情起來。

“你......你們!”

蘇淩須眉皆炸,大吼一聲道:“哪個還想死,就跪著,蘇某不屑多殺一個!”

再看那些暗影司眾,竟無一人起身,隻將頭一低,默默跪著,不言不動。

“嗬嗬!好啊!殺丁小乙的時候,你們上下齊心,現在求死也上下齊心!你們這樣的齊心......真的不虛偽麼?你們若有一點真情,豈會親手殺了小乙!”蘇淩悲愴吼道。

他忽地盯著韓驚戈,一字一頓道:“韓驚戈,你要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否則,我便是滅了你們天門暗影司,也在所不惜!”

“好!蘇督領赤濟之心,韓某也十分動容......小乙兄弟之死,我也難過......隻是,這是注定的事情,蘇督領救不了他,韓某救不了他,所有的兄弟也救不了他!蘇督領,聽我一言之後,若您覺得我還是該死,就請自便!”

“倒要聽聽,你如何言說!”

韓驚戈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對抵在他咽喉的溫魂劍視若無睹,沉聲道:“蘇督領......韓某說過......暗影司司律昭昭,做了什麼事情,就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彆跟我說這什麼狗屁司律,這混賬東西早就該廢除了!”蘇淩冷叱一聲道。

“可是......它在一日,便是暗影司所有人都要遵守的最高準則!任何人都不能違背!這是事實!”

韓驚戈的聲音驀地大了許多。

“蘇督領啊......你雖是暗影司總司副督領,但你久不在暗影司......不知道司律的嚴苛,嚴苛到不近人情......不僅是我,暗影司所有的兄弟,都是心中有怨,且不說我們外放到各分司的人,無論職級,所有的家眷都要在暗影司總司的關照下遷入龍台生活......”

韓驚戈的聲音亦有些悲憤,忽地嘲諷一般笑道:“美其名曰,為了讓外放的兄弟安心,家眷們也可安享龍台繁華......然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是監視,是控製,是徹頭徹尾的威脅!”

“不僅是以家眷威脅我們不能叛變,若被抓了,必須自戕,否則便是逃回來,自己和家眷也會儘數誅滅!更是讓我們對那不合理的司律不能生出一絲反抗之心啊!”

“這......”蘇淩,心中一凜,忽的仰天長歎。

“亂世人心......嗬嗬......亂世人心啊!”蘇淩無奈的苦笑起來。

“再說丁小乙,蘇督領明白,韓某明白,所有天門關的司眾也明白......他是個武癡,他更是任俠義氣,抱打不平,當得起一條漢子!可是......大公子去後,暗影司早已變了味道,司律苛刻,不近人情.....更是寫上了六個大字......”韓驚戈一臉無奈和憤恨道。

“寫了哪六個字?”蘇淩出言問道。

“寧殺錯,不放過!......”

韓驚戈聲音平淡,聽在蘇淩耳中,卻是字字如刀。

“莫說小乙,這幾年,更是因為這六個字死了多少兄弟!在暗影司做得好,是你的本分,是你的忠心!一旦稍有反常,或者被俘後曆儘艱辛逃回,還是一死!因為被抓就必須自戕!隻有這一條路,如果不自戕,便是違反了司律,就要寧殺錯,不放過!”

韓驚戈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蘇淩一字一頓道:“蘇督領......您高高在上!你是丞相的心腹,如何看得到我們這些渺小卑鄙之人,生存之艱難!我們呢?我們除了舍生忘死,惟死之外,還能如何?這司律到底荒不荒唐,可不可笑!可是就算如此,那些身居高位者,卻還是趨之若鶩,自以為司律完美無瑕,不容置疑!”

“所以,荒唐如何?不公如何......我們必須還要執行,堅決的執行!否則,惟死!”韓驚戈聲音低沉而嘶啞。

“這......”

蘇淩神情一黯,沉默無語。

“蘇督領或許知道,我就任天門關分司正督司時辰不長......其實小乙的所有行為,他跟三妙宮,也就是那個碧波壇聖女慕容見月之事,早有上一任分司正督司彙總成案牘,密報於暗影司總司......我到任之後,亦曾想方設法的替小乙脫罪......這些,醒三知道,中大知道......司內的很多兄弟都知道......隻是怕小乙兄弟心寒,未曾告知他......”韓驚戈一臉鄭重道。

“是啊......蘇督領,韓督司句句說的是實話啊......醒三可以作證......”陳醒三忽然出言道。

“我可以作證!......”

“我作證!......”

“我也作證......”

聲音此起彼伏,不斷在跪著的暗影司眾中響起。

韓驚戈一臉的無奈和遺憾,歎了口氣道:“隻是......我新到天門......小乙的案牘早已傳到暗影總司......已成鐵證!我也追不回來啊!丞相多疑......伯寧大人又惟丞相之命是從......韓驚戈人微言輕......如之奈何!”

“我若放小乙離開,我......醒三......中大,還有這裡所有的弟兄,還有他們身在龍台的至親家眷都要掉腦袋!我若不放小乙離開,卻實難對自家兄弟下手啊!”韓驚戈無奈道。

“嗬嗬......”蘇淩冷笑一聲,“實難下手......那今日,你又做了什麼!這萬弩齊發的命令,可是你韓驚戈下的!”蘇淩質問道。

“蘇督領......韓某事出無奈,你若不信,便看看這個吧!”

韓驚戈說完,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蘇淩。

蘇淩這才看了他一眼,緩緩撤劍,接了過來。

卻是一封信,字跡是伯寧的。

但見其上寫著:暗影司天門分司丁小乙者,昔年與碧波壇妖女有舊,現其行已然查明,雖暫未做出於暗影司不利之事,但其與碧波壇妖女糾纏不清,亂我司律,雖其情可憫,但其罪難恕......著韓驚戈到任之後,擒拿丁小乙,送往龍台,聽憑處置!

蘇淩看到最後那句,卻是八個大字:司律昭昭,不容徇私!

蘇淩一把將這信揉成一團,悲憤大笑起來。

他驀地覺得,這最後八個字,真真是莫大的荒唐和冷酷。

“蘇督領......今日小乙不死,也逃不脫被押往龍台的命運......到那時,百刑加身,不能為人也!到最後受儘折磨,還是一死......韓某有此之為,隻是不忍心,小乙他......”

韓驚戈說到此處,忽地一閉眼,抬頭向天,再也說不下去了。

“蘇督領......你乃總司督領,韓某上峰,司律亦有令,違抗觸怒上峰者,當誅!韓某隻求一死......隻求若饒恕我這許多天門關的兄弟!”

韓驚戈眼中亦有淚光閃動,“先父韓之玠,一腔孤勇,宛陽一役,從容就死!今日韓某一人死,全我眾多兄弟,可矣!如此,亦不墜我韓氏威名!”

說著,韓驚戈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蘇督領,動手罷......”

“你......”

蘇淩執劍之手,不住的顫抖起來。

“鏘——”的一聲,將溫魂劍搠於地上。

“世間人性至惡,不叫人為善......所謂熱血義氣,卻如此為惡所迫,天日昭昭,律法,早成了不法的工具了!”

蘇淩仰天長歎。

他緩緩後退幾步,這才緩緩道:“你們雖有罪......但其情可憫,你們一腔忠勇,卻被人心險惡涼薄了你們的熱血......今日蘇某若為小乙報仇,豈不也成了那世間至惡之徒!”

“如此......蘇某誓不為也!你們......都起來吧!”

那些暗影司司眾聞言,驀地熱淚橫流,緩緩起身。

蘇淩低頭,半晌喃喃道:“小乙兄弟......蘇某無能......不能讓任何人給你償命啊......”

說罷,蘇淩轉身。

搖搖晃晃的朝著丁小乙和慕容見月的屍體走去。

來到近前,忽的哭跪於地。

“小乙、慕容姑娘......蘇淩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讓你們入土為安!......”

............

天門關東郊,大山山腳。

蘇淩揮動手中鍬鏟,將黃土使勁的挖出,一時間,黃土紛揚,如霧彌漫。

原本靜默在他身後的韓驚戈、袁中大、陳醒三和所有的暗影司眾,皆一臉的悲戚。

忽的有人淒然喊道:“諸位弟兄,動土!送小乙兄弟和慕容姑娘歸天!”

“沙沙......”的挖土聲音響起,一如喪歌。

恍惚中,蘇淩淚流滿麵。

他抬頭看向如霧如雨彌漫的黃土煙塵。

似乎那裡,竟出現了江南。

新柳綠,拱橋彎。

江湖客,美人傘。

......“江南流水幾聚散,日月滄桑儘變換,誰曾江湖仗劍踏破了關山,千裡如畫血染,終究也不過是風輕雲淡.....與君共飲這杯中冷暖,西風徹夜回憶吹不斷,醉裡挑燈看劍,清影闌珊......長槍策馬平天下,此番訣彆卻為難,亂世刀劍紛亂折斷了月光,淒墳、隻身、孤舟,餘生不思量,配汝劍,江湖從此山高水難斷......”

喃喃地,蘇淩緩緩地吟唱,其聲戚戚,彌久不散。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蘇淩淒愴大呼。

恍惚中,他似乎看見時光流轉,似乎走出一布衣學子,緩步而出,一指那至高無上的至聖先師。

他出聲,先是低喝,再是咬牙切齒的聲嘶力竭。

“至聖先師!這局人性,先師可明了?人性善惡之爭論,孰贏?!”

............

新墳兩座,黃紙飄飛。

蘇淩驀然轉頭,仍走他的歸途,他覺得這回來的路,比去時不知遠了幾何。

他忽的大吼起來:“全體複誦:大晉律科,四百五十二令,是讓惡人不為惡,而非使良人熱血漸涼薄!法!不能向不法讓步!”

刹那之間,全體複誦,其聲昂昂,熱血蕩蕩。

大日無光,傾盆驟雨,轟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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